推開房門,熟悉的藥香混著舊書卷的氣息撲面而來,蕭星辰被秦雪扶到床邊坐下,剛想開口說自己已經無礙,就被少女按回在了被褥里。
“娘說了,你身子虧空得厲害,必須靜養。”秦雪的語氣帶著不容置喙的堅持,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不經意觸到他的手腕,微涼的觸感讓她頓了頓,“怎么還是這么涼?”
她轉身去案前倒了杯溫水,玉指捏著杯沿遞過來時,眉頭依舊微微蹙著。
“星辰哥哥,你剛醒過來,身子還虛著,剛才在院中跟蕭俐置氣也就罷了,怎么還立下那種賭約?”她的聲音里帶著嗔怪,更多的卻是藏不住的憂心,“蕭俐現在已是淬靈境七重,靈力凝實,你這才剛能下床...”
蕭星辰接過水杯,指尖觸到微涼的杯壁,仰頭飲了一口,暖意順著喉嚨滑下去,熨帖了方才在內院因氣血翻涌而有些發緊的胸口,他放下杯子,看著秦雪那雙寫滿焦慮的美眸,忽然笑了笑:“怎么,不信你哥哥?”
“不是不信…”秦雪垂下眼睫,雪色的發絲滑落肩頭,遮住了半張臉,“只是蕭俐那人心胸狹隘,又對你積怨已久,真到了演武場,指不定會用什么陰招…而且那龍蛇玉佩是族長親賜的信物,對你意義非凡,怎能…”
“信物再貴重,終究是死物。”蕭星辰打斷她,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雪兒,你記住,真正能立住腳的,從來不是這些外物。”
他想起黑淵中那蝕骨的痛楚,想起靈脈復蘇時奔涌的暖意,想起指縫間那抹悄然消散的墨痕…唐烈的出現,靈脈的重蘇,早已在他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
過去十五年的壓抑與不甘,仿佛都在靈脈通徹的那一刻找到了出口,化作一股滾燙的力量,在血液里日夜奔涌。
蕭俐的挑釁,不過是恰好撞上了這股力量噴發的節點。
秦雪看著他眼底閃爍的光,那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明亮,像是蒙塵的星辰忽然掙脫了云層。
她張了張嘴,想再說些什么,最終卻只是化作一聲輕嘆:“我知道勸不動你,只是這一個月里,你千萬不能再逞強,每日的藥湯得按時喝,身子是底子...”
“知道啦,管家婆。”蕭星辰故意拖長了調子,伸手想去揉她的頭發,卻被秦雪笑著躲開。
少女轉身走到案前,看著上面散亂的書卷和硯臺,自然而然的收拾起來。
她的動作輕柔而熟練,將竹簡歸攏整齊,用鎮紙壓住,又拿過布巾細細擦拭著硯臺邊緣的墨漬,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她雪白的發梢上,鍍上一層金邊,連帶著她微垂的側臉都柔和了許多。
蕭星辰坐在床沿靜靜看著,心頭忽然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意…這十年里,秦雪總是這樣,在他被族中子弟嘲笑時默默站在他身前,在他對著古籍枯坐時悄悄送來點心,在他因無法修煉而煩躁時安靜的陪著他不說一句話。
他忽然很想告訴她…雪兒,我能修煉了…我體內的靈脈通了,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像你一樣,甚至比你更強,再也不用你護著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強行按了下去。
再等等…
他想在演武場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堂堂正正的擊敗蕭俐,想看到秦雪臉上綻開驚喜的笑容,而不是現在這樣摻雜著擔憂的復雜神色。
“對了,雪兒。”他開口時,聲音比剛才低了些,“方才在坊市,我好像真的做了個很真實的夢。”
秦雪收拾的動作一頓,回頭看他:“什么夢?”
“夢見有位老先生...”蕭星辰斟酌著措辭,故意說得含糊,“說我...說我并不是真的不能修煉,只是差了個契機。”
秦雪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黯淡下去,走過來坐在他對面的繡凳上,輕聲道:“星辰哥哥,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就算不能修煉又怎樣?你知書達理,精通六藝,在月明城的世家子弟里,誰不佩服你的才學?”
她以為蕭星辰還在為“廢物”的名聲耿耿于懷,想用這種方式安慰他。
蕭星辰心中微動,沒有再解釋,只是笑了笑:“你說的是。”
秦雪又叮囑了幾句讓他精心休息的話,收拾好案幾便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蕭星辰忽然叫住她:“雪兒。”
“嗯?”少女回過頭,陽光恰好落在她眼底,像是落了一捧碎星。
“沒什么。”蕭星辰望著她,緩緩道,“謝謝你。”
謝謝你這十年的陪伴,謝謝你從未放棄過我。
秦雪愣了一下,隨即臉頰微紅,轉身快步走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房門。
門“咔噠”一聲合上,臥房內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窗外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蕭星辰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他站起身,走到房間中央的空地上,緩緩盤膝坐下,雙腿交叉,掌心向上置于膝頭,腰背挺直如松。
這是他從書上看來的最基礎的修煉坐姿,過去十五年里,他曾無數次對著圖譜比劃,卻連一絲靈力都引不進來。
但現在,不一樣了。
蕭星辰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按照唐烈的囑咐,凝神靜氣,嘗試著去感受天地間的靈力。
起初,四周一片沉寂,仿佛空氣中除了尋常的氣流,再無其他。
蕭星辰沒有急躁,只是保持著平穩的呼吸,將心神放空,一點點剝離雜念。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快要以為靈脈的復蘇只是一場幻覺時,指尖忽然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麻癢感。
來了!
蕭星辰心頭一緊,連忙集中精神去捕捉那縷感覺!那像是無數細小的光點,漂浮在空氣中,帶著不同的感覺…靠近窗欞的地方,光點偏寒涼,帶著草木的清潤,而靠近暖爐的方向,光點偏溫熱,帶著焰火的燥意。
這些,就是天地靈力!
他按照記憶中引氣術的法門,嘗試著引導那些光點向自己靠攏,然而靈力剛觸及他的皮膚,就像是遇到了無形的屏障,紛紛彈開,只有零星幾點極其微弱的白色光點,遲疑的停留在他的指尖。
“果然沒那么容易。”蕭星辰暗道。
唐烈說過,他的靈脈雖已重蘇,卻因受損多年而格外脆弱,就像久旱的土地,驟然澆水只會潰堤,必須循序漸進。
他耐著性子,不再強求靈力入體,只是用意念輕輕包裹著那些停留在指尖的白色光點,感受著它們的波動,那是一種最為純凈的靈力,不含絲毫屬性,溫和得如同初春的細雨。
時間一點點流逝,窗外的日頭漸漸西斜,將房間里的影子拉得老長,蕭星辰始終保持著坐姿,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衣襟上洇出小小的濕痕。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引導著那些白色光點緩緩滲入皮膚,每前進一寸,都像是在泥濘中跋涉,靈脈中傳來細微的刺痛感,仿佛有無數根細針在同時扎刺。
這是靈脈在被靈力滋養時的正常反應,他咬牙忍著,一遍遍運轉著法門,將那些純凈的靈力緩緩推入經脈。
第一次凝練,用了整整一個時辰。
當那縷微弱的靈力終于順著經脈流轉一周,回到丹田時,蕭星辰幾乎虛脫,渾身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
但他沒有停下。
休息片刻后,他再次閉上眼睛,開始引導第二縷靈力。
這一次,似乎順利了些,靈脈在第一縷靈力的沖刷下,仿佛被撐開了一絲縫隙,第二縷靈力流轉的速度快了些許,刺痛感也減輕了幾分。
第二次凝練,則是用了四刻鐘。
第三次,第四次凝練...
當夜幕降臨,秦雪派人送來的晚膳在案上漸漸變涼時,蕭星辰丹田內的靈力已經凝聚成了一小團白霧,雖然微弱,卻真實存在,如同種子落在了沃土中,正待生根發芽。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生著變化。
過去的虛弱感漸漸消退,四肢百骸都充滿了一種輕盈的力量,五感也變得敏銳起來…
能聽到院墻外巡邏護衛的腳步聲,能聞到廚房里飄來的米粥香,甚至能察覺到秦雪臥房窗戶紙上映出的燭火晃動…
這就是淬靈境一重!
蕭星辰猛然睜開眼,眸中迸發出難以抑制的狂喜,他攤開手掌,意念一動,丹田內的那團白霧便順著經脈流轉至掌心,化作一縷極淡的清白靈光,在指尖輕輕跳動。
光芒雖弱,卻比白日里在坊市中凝聚的那縷靈力凝實了數倍,帶著溫潤的暖意,映亮了他眼底的激動。
十五年了。
從記事起就被嘲笑“廢物”,看著同齡人一個個打通靈脈、晉入淬靈境,而自己只能對著古籍枯坐,這種滋味,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如今,他終于跨出了這一步!
蕭星辰握緊手掌,那縷靈光便縮回體內,融入丹田。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頸,骨骼發出輕微的脆響,卻帶著前所未有的舒暢。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夜色已深,蕭家內院的燈籠次第亮起,像一串昏黃的星辰,遠處演武場的方向隱約傳來兵刃交擊的脆響,那是族中子弟在加練。
“蕭俐...”蕭星辰望著演武場的方向,低聲念出這個名字,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一個月后,我會讓你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廢物。”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道沉穩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帶著幾分威嚴,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辰兒,睡了嗎?為父進來看看你。”
是父親蕭麟。
蕭星辰心中一凜,連忙收斂氣息,將丹田內的靈力平穩的壓下。
他轉身走到門邊,深吸一口氣,拉開了房門。
月光下,蕭麟身著玄色常服,剛毅的臉龐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柔和,只是眉宇間那抹久居上位的威嚴依舊存在。
他看著蕭星辰,目光在他臉上停頓了片刻,似乎在確認他的氣色。
“父親。”蕭星辰躬身行禮,聲音平靜無波。
蕭麟點點頭,走進房間,目光掃過案上未動的晚膳,眉頭微蹙:“怎么沒吃東西?”
“孩兒不餓。”
蕭麟沒有再追問,走到窗邊,望著外面沉沉的夜色,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聽說你今日在內院,跟二長老家的蕭俐立下了賭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