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營地，親兵們把阿術元帥抬到軟榻上，幫他解開衣甲平臥休息。
臉色蒼白憔悴的阿術元帥過了半個時辰，才算緩過氣來。
身經百戰的阿術元帥搞不懂，為什么自己的兵力占優，為什么蒙元鐵騎幾乎全是騎兵，卻被一支步兵為主的軍隊打得落荒而逃？
不對勁，這肯定是百姓里面有壞人了！
仔細想來，今天的潰敗從劉秀成之死開始的。
這場混亂，在自己的羊毛大纛被人砍斷的時候，變成了全面潰敗。
阿術元帥對自己屬下的軍隊構成非常清楚：漢人占三分之一左右，其他各族占三分之一左右，而最精銳的蒙古族鐵騎，實際上不足三分之一。
這種人員構成，平時打順風仗的時候還好，一旦遇到江陵軍這樣的硬骨頭，就出問題了。
阿術元帥不認為自己射殺劉秀成的事情有錯，他清楚知道，就算沒有劉秀成，也會有李秀成、馬秀成出現，讓他麾下這支軍隊陷入困境。
阿術元帥早知道漢軍之中，存在軍心不穩、厭戰思歸的現象。
但是阿術沒想到，這幫奴才居然敢在戰場上鼓噪起哄。
若不是大軍在外，阿術元帥會毫不猶豫的下令，將這幫奴才全部殺光！
只是，整個營地的漢人有兩萬左右，他們抱團駐扎在營地的東面靠河水的一側。
親兵回報說，漢人營地的士兵頗為警惕，放哨站崗的士兵比平時多了一倍。
顯然，漢人士兵與蒙人之間，已經出現了裂痕。
“扶我起來！”阿術元帥顫巍巍的坐起來說道：“我要到漢人那邊去看看。”
一名千夫長憤憤說道：“大帥，不用您親自去，昆吉愿意領一支兵馬去殺光他們！”
阿術元帥心中頗感悲哀。
這就是自己麾下的將領，這就是整個大元的蒙古至上觀念。
大汗帶著大家打下了萬里江山，但蒙古人卻從未將這領土上的各族居民當成“人”。
阿術元帥瞪了昆吉一眼：“本帥沒打算殺光他們！相反，本帥想跟他們開誠布公的好好談談！”
昆吉不屑的說道：“跟那些狗奴才有什么好談的。”
“昆吉！”阿術元帥不悅的說道：“那些也都是大汗治下的子民！”
昆吉梗著脖子說道：“元帥大人，那些只不過是三等四等的漢人，連一匹駿馬的價錢都不到，跟他們這種牲畜一般的家伙，有什么好談的？”
阿術元帥勃然大怒：“混賬東西！竟如此胡言亂語！這些人雖然是三等四等的賤民，但平日里大家同進同退，征戰四方，你卻如此看待他們，難道竟沒有半點心肝嗎？”
昆吉見阿術元帥發怒，他訕訕住口，但神情依然頗為倔強。
阿術元帥無奈的揮了揮手，讓帳篷里的人全都下去。
而阿術元帥一個人靠在軟榻上沉思著。
蒙古本部兵馬，與漢人和其他各族仆從軍向來不合，這在元軍之中早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了。
黨項、契丹、女真等各族仆從軍倒還好些：他們人數不多，打散了分配在各軍之中，倒也出不了什么亂子。
可是漢軍就不一樣了。
漢軍的人數，占了元軍總數的三分之一以上。
不論怎么打散了分配，漢軍在百人隊、千人隊之中，都會占人數優勢。
今天的戰敗，便是宋軍抓住了大元軍隊的這個弱點，然后給予蒙古人狠狠一擊。
——從頭到尾，這些宋軍都把攻擊重點放在蒙古人的陣列上，對其他各族士兵完全置之不理。
宋軍的攻擊又快又猛，而蒙古鐵騎準備不足，頓時被打得手忙腳亂。
而其他各族士兵都抱著一種搖旗吶喊的心態，漢人軍兵甚至還差一點嘩變。
阿術元帥長嘆了一聲，他心里泛起一股強烈的無奈和悲涼——他雖然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但卻無法改變像昆吉這一類蒙古人的心態。
在昆吉等人的心中，蒙古人是高高在上的，而其他各族都是賤民，是懦夫和失敗者。
但就算這群賤民的同胞，今天一鼓作氣殺進高貴的蒙古人的陣列中，砍倒了阿術元帥的羊毛大纛。
而那個時候，阿術元帥清楚記得，高貴的、勇猛的、無敵的昆吉大人，也在逃跑的行列之中。
阿術元帥強撐著疲倦的病體坐起來，他叫來軍需官，讓他們給漢軍營地送一些酒水和牛羊肉過去，作為對漢軍的安撫和歉意。
安排完畢之后，阿術元帥又拿起地圖，把目光集中在宜城一帶。
宜城現在是襄陽的屏障——讓阿術元帥感到諷刺的是，襄陽內外有十多萬大軍，而且北靠長江有源源不絕的供給，但卻處于守勢。
相反，那支人數居于劣勢的江陵軍，卻氣勢如虹的北上攻擊，一片熾熱的求戰之心，讓阿術元帥感到幾分焦慮。
在阿術元帥看來，對方必然有什么倚仗，或者有什么天大的陰謀，才會如此囂張。
阿術元帥思索到了傍晚時分，他又叫來幾個漢人的謀士，讓他們一切參詳參詳。
漢人謀士們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措辭。
宜城一帶，西邊是連綿不斷的山脈，東邊是濤濤江水，江陵軍想要攻擊襄陽，便只能從宜城附近的丘陵和低洼地帶一路殺過去。
以三五萬兵馬，如此玩命的攻擊襄陽的十五萬大軍，絕大多數人都會覺得，這些漢人瘋了。
但事實上，宋軍沒瘋。
他們不但沒瘋，還把阿術元帥打得狼狽退回宜城。
幾個謀士商議了片刻之后，一名叫趙良駟的謀士開口說道：“元帥大人，依我看，這支江陵軍本身并不想打，只是一些不得已的因素讓他們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來和咱們大元鐵騎廝殺。”
阿術元帥也是聰明人，聽趙良駟這么一說，他眼睛一亮，瞬間明白了宋軍的無奈與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