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石眼看眾人圍著自己的主人七嘴八舌,頓時有些煩悶,不過嘴上倒是挺客氣。
“大家也別圍著我們家公子了。不然對方過來找麻煩,一眼就認出來是我們。”
“走吧,都散了吧。希望好人有好報吧。”
候真靜靜的看著眾人慢慢散去,心里頭對宇文護的印象漸漸有了一些微妙變化。回過頭來瞧了一眼老人,見他辛酸的蹲在地上撿著一些還沒完全弄臟的餅,侯石正在幫老人扶起小攤。
“老伯,今日生意是做不成了,我們送你回去吧。”
“也好,公子到老漢家避避風頭,那些人一時半會應該找不到公子。”
雖然也是出于好意,私心里是希望能夠順便去看看云欣曾經住過的地方。城內居民區狹窄。老漢在這個集市,應該差不多都是住在同一個閭里。
今天這一場打斗下來,候真清楚的察覺到大冢宰宇文護管理水平實在不行。御下無方不說,手下作惡多端沒有人管束,敗壞的都是他的名聲。
若是楊堅執政絕不可能出現這等事。見微知著,想來定是宇文護管理出了問題,才能讓那些爪牙鷹犬為所欲為,禍及鄉里。
這還只是今天隨意看到的一個點,若是放眼全國,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深受其害,還不知道在其他方面,事情是不是更惡劣。
護衛們幫忙扶著老人,推著小攤走在前面,候真悠悠的跟在后面,侯石打量了一下主人的神色,察覺到公子似乎不太開心。
“公子,小石頭今天做的對不對?”
候真回過神來,看了一眼怯生生的侯石,平靜回道:“做的對。”
“那小石頭該不該夸?”
得到公子的認可,侯石又恢復到平日里樂呵呵傻笑的模樣,候真有些無奈。
“該夸。”
“小石頭和公子都是好人,對不對?”
“是好人。不過大部分時候,人不能單純用好壞來區分。世間之事,不是非黑即白。”
“小的其實也明白一點,不過還不太透徹,以后跟著公子多學點東西,應該就懂了。”
兩人一路跟著老伯往前走,候真看著兩旁熟悉的道路,心里十分歡喜。沉默了好一陣,侯石突然想起什么,臉色瞬間變得陰郁。
“公子是不是不太信任小石頭,為什么還自己額外帶了個錢包?”
候真心頭一驚,這才想起自己現在是侯府少主人,身邊跟著一個貼身隨從,本不應該自己帶錢的。只是荷包是云欣送的,自己以前也是伺候別人的下人,帶錢也只是習慣。
“荷包空著也是空著,隨手裝了點碎銀子,別多心。”
侯石聽到公子的解釋,心情頓時大好,隨即又笑呵呵的跑到前頭和老伯聊天去了。候真靜靜看著活蹦亂跳的侯石,這才發現這小子的性情確實像極了以前的自己。
之前看到他這幅傻樣,總會覺得有些嫌棄,如今看久了其實也挺順眼,候真心里默默想著,臉上忍不住浮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剛剛那場打斗,若不是小石頭,估計也不會挑起來。以往那個有些愣頭青,喜歡打抱不平的自己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不太愿意管閑事,出奇理智的自己。
也不知道這樣的轉變是好還是壞,看著眼前的小石頭,候真猛然發現自己已然失去少年血性,或許是變成熟了,開始更傾向于權衡利弊,考慮得失。
候真心里頭正有些迷茫,眼前的巷子越看越眼熟,仔細回想這才發現,是云欣曾經呆過的那個巷子。
一路慢慢向里走,候真目不轉睛的盯著每家每戶尋找,似乎在尋回和云欣在一起的那些記憶。走過那個曾經呆過的院子,候真頓住了腳步,默默張望了許久。
那個婦人是不是吳嬸?年輕了十來歲的吳嬸,她一直住在這?候真正看的入神,吳嬸和幾個街坊鄰居聽到動靜,一齊跟了過來。
老伯就住在吳嬸隔壁兩個院子內,那里面同樣是密密麻麻擠了十幾戶人家。眾鄰居圍上來問明了情況皆憤慨不已,老伯的家人忙著感謝候真主仆倆。
只是候真神情太過冷淡,眾人也不太敢和這個少年搭太多話。侯石找了個角落背過身去,摸了摸口袋掏出兩個碎銀子,仔細比劃了一下,最終還是挑了一個小的握在手里。
“這個應該夠了。”
候真正納悶這小子要做什么,便見侯石笑嘻嘻的躥到老伯面前,塞了一個小碎銀子到老人手上。雙方互相推辭了好久,最終老伯在眾人的勸說下還是收下了銀子。
侯石樂開了花,歡天喜地好像做成一件天大的事情。候真心頭一震,默默看著眼前傻乎乎的小廝,眼里多了幾分感動,好似又多了幾分賞識。
天真、善良、對世界充滿了美好的向往,這才是一個少年人該有的心性。
或許以后這樣的少年會遭受生活的打擊,會遭到背叛,遇到傷害,可是至少他們曾經善良過,以后或許也還是善良的。
日后回想起來,至少問心無愧,至少知道自己是個好人……
侯石見公子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忍不住上前打趣道:“公子,怎么了?小的臉上有花嗎?”
看著眼前這雙黑溜溜又天真的眼睛,候真莫名的起了逗弄之意。“有花,我正看的起勁呢。”
“是嗎?小的去找個鏡子照照。”侯石見公子說的一本正經,心下惶恐。
“別傻了,你還想賴在人家這吃飯不成。走吧!”
候真說完,招呼也不打轉身便走。侯石看了看身后,大聲招呼道:“老伯,我們走了啊。”
背后傳來老伯一家人叮囑的聲音,候真心知自己這樣特別沒禮貌,只是心里裝著事實在不愿意應付太多的人情世故,頭也不回的往院外走去。
出了這個曾經來過的里巷,候真又去了楊堅曾經賜給自己的私宅,里面不知道住的誰。這家的主人十多年后搬離了這里,不知道是家道中落了,還是另謀高就了。
滿城繞了一圈,除了皇宮進不去,該去的地方都去過了,想去的地方也差不多看完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候真此刻的心境,無處訴說只能埋在心里頭。披著一具十四歲少年的外殼,若是對人說出物是人非的感慨,恐怕要被人罵作矯情吧。
如今,眼前的景物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只是陪在身旁的人都變了,就連自己也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身份,另外一種性情。
“公子,逛了這么久了,你餓不餓呀?”侯石摸著肚子,一臉期待的看著候真。
“餓了就去吃飯吧。”
“要在外面吃嗎?”
候真微微楞了一下,這個點再繞回家吃飯好像有點遠,還不如在外面找個酒樓吃飯,總比在家對著那個女人好。
“你們陪了我這么久也挺辛苦的,本公子請你們吃大餐。”
“真的呀,公子太好了,我太喜歡你了。”
候真白了一眼樂顛顛的小廝,滿臉嫌棄的回道:“喜歡是對姑娘家說的。”
侯石訕訕的笑了笑,一向嚴肅的護衛們也忍不住偷偷笑話侯石傻乎乎的樣。一行人跟著主人拐回了主街,候真遠遠的看著那座熟悉的酒樓,情不自禁的往那個方向走去。
這里曾經和楊堅來過,那一次似乎宇文盛,跟著自己的主人蹭吃蹭喝。如今自己也能堂堂正正進來吃飯,不用擔心沒人結賬的問題。
想想當初自己也真夠傻的,竟然會以為楊堅那樣的達官貴人會吃霸王餐。候真回憶往事的這會,人已經進入酒樓內。
掌柜的一見候真的裝扮和隨行人員,便知道是貴客,急忙讓小二引入樓上。候真四下瞧了瞧,挑了當年楊堅和宇文盛坐的那一桌坐下。護衛們坐在另一桌。
侯石正糾結該厚著臉皮蹭到護衛那一桌去,還是站在公子旁邊伺候。候真搭著他的肩膀,一把將他按下。
“公子你真好。”
侯石樂呵呵的笑對主人,候真仍然一臉冷漠,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說了好幾遍了。”
剛剛叫好酒菜,侯石好奇的把玩桌上的物品,候真卻敏銳的感覺到有人在偷瞄自己。不多時便有一行人上了樓。
那群人看似平靜,余光有意無意的瞟向旁邊桌的少年。候真抬頭隨意的瞄了對方一眼,便知對方是沖自己而來。
想必是之前那群惡霸找了外援,叫了一個他們認為的更大的人物過來報復自己。此時,護衛們也察覺到異樣,暗中握緊了大刀,隨時準備護衛主人。
侯石悄悄看了一眼主人,見對方給自己打眼色,很快明白過來。
酒樓下面隱隱約約有些騷動,侯石假裝隨意起身溜達,到處轉了轉發現樓梯下面埋伏了不少人。再轉了轉看向窗外,發覺酒樓下面竟有官兵把守。
看來來者不善,侯石打探好了周身情況,默默又回到座位,悄悄向候真匯報信息。隨后,又靜靜看向護衛們,示意對方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