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師的死訊讓多年不見的同學們興致索然,酒宴難得的沒有以酩酊大醉做為結局,不過侯東來終究是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
同學們架著他回到五樓,繼續擠做一堆暢聊至深夜,周慧芳和胡世光才攜手離開。
送走兩人后,黃河等人繼續回屋嘮嗑,陳尚東則獨自倚著欄桿抽起了煙。
“你和克權剛才去哪兒了?”趙科的聲音突然在背后響起,陳尚東頭也不回不咸不淡地說:“還能去哪?上廁所唄?!?p> 趙科點點頭,掏出一支香煙遞過來,陳尚東抬手示意自己在抽,趙科點燃手中香煙,“還在想那封信?”
陳尚東沒做聲,趙科繼續道:“原來你跟常春蕊真有一腿啊,得,你先別否認,有信件為證你還想抵賴?小子藏得夠深啊。”
陳尚東淡然道:“你這話真錯了,除開這封信,她從未聯系過我?!?p> 趙科不信:“真的?”
“真的。”
趙科嘆氣道:“算了,想也沒啥用。怪誰呢?只能怪那個年代沒有手機,大伙缺乏聯系,一畢業就失了聯,哪里還能再碰面?這得講緣分啊?!?p> 陳尚東眺望著遠方:“我沒想那么多,只好奇她會在信里講些什么。”
“除了一訴相思苦,還能講什么?”
陳尚東強調道:“我都說了,我倆之間沒什么?!?p> 趙科笑笑,并沒有當回事。
“好吧,還有一事可以證明我倆之間的確沒啥?!?p> “什么事?”
“我傷害過她。”
趙科驚訝到極點,表情格外猙獰:“你傷害了她?”
陳尚東推了他一把笑笑道:“去,并不是你想的那樣?!?p> “那是哪樣?”
“她問我要筆記,我當眾拒絕了她,這讓她非常難堪。”陳尚東約略地解釋了當時的情形。
趙科恍然地豎起大拇指贊道:“這就對嘍,常春蕊在咱們班多才多藝也算是天之嬌女了,阿諛奉承溜須拍馬者多不勝數,唯獨你讓她非常難堪,所以她對你記憶尤深。嘿嘿,哥們,你有一套?!?p> “敢情你還不信我?我沒那么想,常春蕊也沒你想的那么膚淺,反正她不會給我寫信訴什么相思之苦就對了。算了,跟你說這些簡直是對牛彈琴?!?p> “哈哈,哥們就是牛,你彈什么都注定是亂彈琴,沒作用。走,咱們進去。”
第二日,大伙頂著黑眼圈起床,老班長譚仁科帶著大部隊趕來賓館匯合。
大家好一番寒暄擁抱。
9點,同學們到齊,一同前往向陽縣一中后的山崗吊唁恩師。
高天流云下,眼看孤零零的墳墓飽受日曬風吹,同學們紛紛落淚。鞠躬致禮后,譚仁科勸道:“其實老師指不定多高興呢,平時能看到自己奉獻青春的學校,今天又迎來這么多同學探望,他樂呵著呢。逝者已矣,大家不必因此而心情低落,咱們要把悲傷埋在心里,今后好好工作取得佳績再來告慰他,你們覺得怎樣?”
男同學們默默點頭,女同學們抽泣無話。
自山崗下來,同學們去學校里參觀,緬懷往昔感慨良多。
走出學校,同學們又去了臥龍山,在八仙亭駐足,還去了五老廟禱告,午時方回城里聚餐。
這次聚會組織很松散,沒請專業的策劃公司,也沒有詳盡的攻略指導,大家在一起聊得卻很暢快。
沒有裝逼打臉,也沒有恩怨情仇,畢竟各自畢業不到七年,混得大都差相仿佛,沒有誰獨具看不起人的資本和能力,也沒有誰有心思來這里迎高踩低,大家純粹懷著不變的同學情誼來這里相逢、相會、相知,得到了更多的歡樂和回憶。
同學會耗時不長,下午四點即告結束,卻讓陳尚東永生難忘。
那種揮灑肆意的美好情感在今后很長的時間里都縈繞心頭,讓他倍感溫暖。而前天聽到的董斌之死和昨天獲悉的霍老師離世更讓他明白人生無常世事難料。
特別是霍老師的死,讓他深感精神支柱坍塌,堅守教師崗位的決心產生了根本性的動搖,直接影響到幾個月后他的人生抉擇。
昨晚送周慧芳和胡世光下樓,他刻意拉劉克權到一邊盤問,這才知道霍老師之所以在人生最后時刻回到向陽絕不是依戀故地,而是因為學校對異地就醫的費用報銷懸而未決,不得已才拖著病體回校催促。
校方雖然最后同意了一體報銷,霍老師卻也永遠地留在了這片土地上。因為按照吉州老家的規矩,在外死亡的人不準入村,更不得葬入祖墳。
也就是說,霍老師是帶著遺憾死去的,雖然留下了葬于一中后山的遺囑,那只是不想讓妻兒作難罷了。
陳尚東問過劉克權,趙科等人不說實話的原因是不想讓自己這些不知內情的同學對學校產生誤會或怨恨。
可既然知道了,陳尚東有怨恨也是必然的,對自己的職業產生動搖也是自然而然的。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隨著離別時刻來臨,很多女同學哭得稀里嘩啦難舍難離。
最后譚仁科宣布,同學們畢業十周年再聚,屆時全班一個都不準缺席,傷感的氣氛才稍有緩解。
陳尚東跟眾人辭別后,沒了回家打轉的時間,只好搭車前往火車站。
來到車站,時間稍有富余,陳尚東便背著挎包去售票廳買票,然后信步往站外的街上走去。
向陽車站是縣級站,來往車輛不多人卻不少,每日鎮上村里來此擺攤售賣的人多不勝數。他們高聲吆喝沿街兜售,街邊的店面里也有顧客進出,看起來很熱鬧。
陳尚東按照店鋪門牌找到了趙科說的那家飯店,早已物是人非。
他進去點一碗米粉,沒吃兩口就問老板這家店的往事,這讓老板暗自警惕,頻頻搖頭推說不知。
陳尚東只好放了碗走出飯店,看著“向陽飯店”的招牌感慨良多。
仔細想想,那女孩也著實不易,初中差一月畢業竟輟學去開飯店,三年后自考讀了財經學校,然后孤身一人去南方打工,樁樁件件豈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恍惚間他又想起米媛,女孩也不簡單,圣三一音樂學院畢業回國創辦公司,事業蒸蒸日上,其中的難處也不是常人所為。
走了一圈,眼看列車要進站,陳尚東回候車室持票進站。
列車緩緩停下,陳尚東排隊上車找到了座位,隔著玻璃車窗端詳年久頹敗的小站,一如腳下即將淘汰的綠皮車廂,終究已近黃昏。
突然,有個衣著樸素氣質姣好的中年女子肩挎小包映入眼簾,陳尚東很困惑。
這女子自己見過,在南國食樓門口。
陳尚東盯著她,直到消失不見,才猛然想起她是誰。
他霍地起身就要下車去追,卻發現車門緊閉,只好靠在門邊苦笑不已。
這個女人自己非但在南國食樓門口見過,還在火塘鄉中學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