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皇帝想起了一個月前那個雨夜,窗外疾風驟雨,他正在御書房批閱奏章。
他畢竟年老,不如年輕時候,揉了揉有些昏花的眼睛,拿過景德鎮御窯燒制的瓷杯喝一口茶,這茶水是廬山云霧,每次他批閱奏章時總會讓當值的太監在一旁給他熱茶,數十年來,當值太監換了三代,但每晚的茶水都是溫熱的。
但今日茶水略有些涼了,他有些惱怒:“今夜誰當值?”
無人回應。
他哼一聲,把筆重重擱在那白玉筆架上,轉身回看。
身后那兩名當值太監,此時躺在自己常坐的那兩張梨花木椅上,雙眼緊閉,也不知是死是活。
還有一張梨花木椅上面坐了一名年約五十的漢子,面色黝黑帶著胡茬,戴著草帽,一手撐著一把黑色大鐮刀,目光如炬,正一口拿著和自己一樣的瓷杯喝著和自己一樣的廬山云霧。
他心臟劇跳,但畢竟多年帝王,面色不改,平靜地說道:“閣下何人,也喜茶嗎?”
那人抿一口茶道:“你不認得我了?”
他心頭疑惑:“他在宮里待過?”再次仔細打量這人的面容,身穿蓑衣,腳下穿的也不過是普通的黑布鞋千層底,看上去與普通老農并無區別,若在大街上碰上他不會留下一絲印象,不過,現在他不能將他等閑視之。
因為這是在御書房,在皇城的最中央,周圍沒有護衛,他的鐮刀只需咔嚓一下就能讓自己身首異處。
皇帝?一刀起落間與平民沒有絲毫差別。
天佑皇帝也抿了口茶,微微笑道:“宮中許多人朕也不曾一個個看過。”
那人一笑置之,轉而說道:“你不問我來這多久?來這為何?”
天佑皇帝道:“無須問。”
那人來了興趣,說道:“如果我說我是來殺你的呢?”
窗外雨疏風驟,吹得那燈籠一晃一晃。
天佑皇帝毫無異色:“你不會。”
那人拿手指彈了一下那把黑色大鐮刀,這鐮刀發出一陣極為清脆的空靈聲,在這御書房回蕩。
天佑皇帝道:“好刀,天外隕鐵制成,削鐵如泥。”
那人接著問:“你還沒說,為什么,我,不會殺你?”
天佑皇帝笑道:“如果你真想殺我,剛剛我在這不止一炷香時間,以你的武功,取我性命易如反掌。”
天佑皇帝倒是開始反問:“你殺朕可以,先給個理由?”
那人不應,從懷里掏出一本賬簿,扔在地上:“這是我一位老友,冒死從刑部尚書李溫府里取出,拜托我進宮面諫,請皇上為民除去這大貪官。”
那人話音剛落,一把烏金長劍橫在天佑皇帝與這人面前。
劍上帶著水滴,劍柄上是五根修長纖細的手指。
突然,窗外一聲驚雷,照得御書房內三人半明半暗。
锃一聲,烏金長劍直指那鐮刀人,劍勢極快,那幾滴劍上沾上的雨滴被一揮,竟如飛彈一般攜著劍氣往鐮刀人去。
鐮刀人不動下身,仍舊坐在椅子上,手腕輕翻,黑色鐮刀將長劍擋下,左手手指一彈瓷杯,彈出幾滴茶水,再用左手一揮,將那烏金長劍帶著的雨滴一一不漏地打下。
烏金長劍后那人身著麒麟圖紋紫色窄袖官袍,顴骨高凸,濃眉鷹眼,身材高瘦。
“早聽聞皇城四大司空侍皇太尉,乃當年徐搬山將軍麾下,九霄劍法快若閃電,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啊,這烏金劍上刻著一條青龍,你是小司空,司空翠,是否?”
司空翠冷哼一聲,卻沒有輕舉妄動。
“賊人吃我一鉤!”這書房又來一人,高大身影,身穿金甲,使得一手雙鉤。
鐮刀人不動鐮刀,隨手將茶杯往這金甲護衛拋去,杯中茶水噴灑而出,卻來勢洶洶。
金甲護衛也算機靈,閃身躲過,那茶杯砸中門楣,掉下一片木渣。
“金羽衛張邪,功夫還行,就是有些莽撞。”
張邪看那被砸得有些歪斜的門楣,心知不能硬碰硬,等著天佑皇帝和司空翠的指示。
只聽天佑皇帝問道:“你若來此只是為了擊鼓鳴冤,又何必身涉險境呢?”
鐮刀人道:“不錯,我來這還有一份禮物要送予陛下。”
鐮刀人沒有說下去,在三人警惕的目光中再取一個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喝而盡,接著道:“我會殺了天儆的魯無悟和朱非人。”
張邪用雙鉤指著鐮刀人罵道:“大膽賊人,竟敢揚言刺殺朝廷命官,簡直是目無王法!”
天佑皇帝沉聲道:“我的官你說殺就殺?阿翠,張邪,拿下他!”
“是!”
三人交兵,御書房內除了一聲刀劍相撞的鏗鏘聲再無他聲,天佑皇帝緊緊盯著三人,手心里已捏緊了汗。
窗外風雨更大了,不斷拍打著窗戶,一股寒風吹進御書房,天佑皇帝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的劍法不錯。”鐮刀人的草帽已經不見,但人還坐在椅子上不動。
“閣下刀法我也佩服得緊。”司空翠說道,他的一截頭發掉落在地。
張邪雙鉤已失,空著手看著司空翠和鐮刀人,同時,一截發絲掉落地面。
天佑皇帝問道:“你究竟是誰派來的?”
鐮刀人道:“這不重要。”
天佑皇帝問道:“那你覺得什么重要?”
鐮刀人道:“替皇上分憂最重要。”
天佑皇帝站起來了身子,那年老瘦弱的身軀差點在這吹進御書房的風中站立不穩,張邪連忙上前扶著,天佑皇帝推脫了。
他徑直走到那鐮刀人面前,司空翠欲加以阻攔,天佑皇帝對他搖頭示意。
鐮刀人仍舊大搖大擺地坐于木椅之上,拿起酒杯又嘬了一口茶。
“似乎你很懂我?”天佑皇帝道。
此時聽得外面提提踏踏的腳步聲向御書房而來,應該是金羽衛護駕到了,
鐮刀人笑道:“略懂略懂。”
天佑皇帝對張邪道:“讓金羽衛先不必進來,在外把守。”
張邪猶豫著,看向司空翠,司空翠點了一下頭,張邪道聲是往外去了。
“恕我直言,圣上一生功績無數,”到這,鐮刀人停頓了一下,“可如若圣上百年之后呢,以如今毅甫太子的勢力和權術斗得過陳乾嗎?”
天佑皇帝終于一震,握住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