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煙霞同陸蕭然趕緊屏住呼吸,豎起耳朵。
“朕從小到大,身邊最信任的人就是你。”隆慶帝開口了,聲音不怒自威:“你是朕同父異母的兄弟,可為何偏偏要在這男女之事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同朕作對?”
李衛跪得穩妥,聲音聽著卻有些低沉:“臣弟何時同皇兄您做對了?”
隆慶帝冷哼一聲:“那你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許家的女子?走了一個許煙霞,又來一個許清歡,朕看你是連這臉面都不想要了?”
隆慶帝的嗓門猛然提高了很多,可李衛卻依然不冷不熱的回話:“臣弟從未同那叫許清歡的女子有過什么糾纏,種種所言,皆是謠傳。”
隆慶帝見他態度冷淡,絲毫不見驚慌,想來應該是沒有說謊的,他態度就放軟了些:“衛弟,這世上的女子你把哪個寵上天都沒關系,可單單就是這許家的女子,你碰都不能碰。這其中厲害關系,無需我再多言了吧?”
李衛卻忽而冷笑了一聲:“皇兄,我想把他寵上天的那個女子已經不在了,這世上再沒有人能教我為她肝腦涂地,皇兄你又何必如此草木皆兵呢?”
一聽這話,隆慶帝臉色忽而變了變:“你還在怨我?”
李衛抬起頭,盯著頂上那個穿黃袍的男子,沒有回話。
隆慶帝卻胸口劇烈起伏起來:“我不后悔!你怨我我都不后悔!許家那個女子就是該死!是她不知深淺,是她看不懂形勢,是她非要嫁給你!即便她死了也活該!”他撲過去,拉住李衛的手:“我知道你心里苦,你怨我給你那原配下了毒。可你也看見了,我,我在盡全力補償你了。皇弟,你得理解哥哥我,你知道我這皇位坐得有多艱難,大周朝的江山,萬萬不能在我手上交了出去啊!”
李衛眼里浮現出悲傷的神色:“即便如此,皇兄大可逼我與她和離,何必非要致她于死地呢?”
“她必須要死,她必須要死!”隆慶帝站起來,狂躁地大喊:“她這是在替他們許家向我賠罪!他們許家不該瞧不起我!”
李衛呆呆地看著眼前從小一起長大的皇兄,從什么時候起,他變得如此多疑可怖了呢?他曾經覺得作為一母同胞的兄弟,父皇臨死之前,還拉著他們倆的手,逼他們發誓永不背叛對方。他認為自己是這世界上唯一能夠真正理解和守護哥哥的人。所以,他讓自己棄文從武,上場殺敵時,他沒怪他。他派自己出征,同許煙霞生離七年,他沒怪他。他給自己強塞了一個他并不愛的女子,他也沒怪他。
他甚至一度后悔怨恨自己,如果當初不是她倔強地不惜傷害夫妻感情也要把煙霞留在身邊,她就不會抑郁成疾了。
可后來他才知道,煙霞根本就不是抑郁成疾,她是被皇上下了慢性毒藥,一點點毒死的。
起初他并不相信是自己皇兄下得毒手,就算皇上容不下許家,可也不該連煙霞這么一個女子都容不下。況且他已經很小心翼翼了,做出來的也是夫妻不合的樣子。
可皇兄從那以后卻對自己越來越縱容,無論他做什么,他都可以不計較。言語中還處處透露出了討好的意思。他才絕望地認識到,害死自己一生所愛的,竟真得是自己的親哥哥。
他的霞光消失了,而他躲在黑暗中,裝作歲月靜好的樣子。
李衛絕望地閉上眼,直到這時,他才終于明白,他視若珍寶的東西,在他哥哥眼里只不過一個可以隨手除掉的絆腳石罷了。更可怕的是,他維護和理解的哥哥,卻始終不信他,哪怕他為了他忍氣吞聲,甚至忘掉殺妻之痛。
他推開隆慶帝握住自己的手,眼神終于冰冷起來:“臣弟不才,沒有治軍之力。無力再擔任這雷霆將軍二字,所戀戀不舍的,唯有紅塵二字。因而臣弟請愿,世代駐守邊疆,始終為我大周江山,肝腦涂地。”
他俯身下去,恭恭敬敬磕了個頭。
半晌,隆慶帝終于揮了揮手,聲音里終究是喜怒無常:“罷了,如你所愿吧。”
“臣領旨。”
隆慶二十二年,雷霆將軍李衛請辭離開長安城,駐守邊疆。臨走之前,竟從自家院內參天的桃樹下折下了一枝剛剛發芽的桃樹苗。馬車離開長安城不久,忽而飛沙大作,不能視物。眾人皆以袖遮面,暫停前行。片刻后,飛沙驟停。灰頭土臉之際,唯有那株桃樹枝仍晶瑩剔透。桃樹枝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塊木牌,上面龍飛鳳舞寫了幾個字:“李衛,陸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