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幾日，特務(wù)連將百姓送到宜興時遇到了一對往南京撤退的部隊，他們將百姓托付給了友軍，由友軍捎帶一同撤往南京。

　　臨行時那個調(diào)皮的小男孩已經(jīng)舍不得這些口音奇怪又好聽的士兵叔叔們了，每次他調(diào)皮時總會被他們瞪眼一嚇，當他果真被嚇到縮回母親身后時這些叔叔又會大笑，拍他的屁股將他舉過肩頭，說一句“瓜娃子”。

　　友軍將人勻了勻，借了輛運輸車給他們，他們連只剩下40人不到了，應(yīng)該說整個一四五師僅剩這幾十號人，在車斗里擠擠基本上能坐下，徒步這么久以來有輛車坐坐，大家都很高興也很感謝，連長記下了對方的序列號，直言一定會匯報給司令，請他們在趕走敵人后一定要來四川做客。

　　車繼續(xù)向西北方向行駛，緩緩開動時一個幼小的身影從懷抱中掙脫跟在車屁股后面追，士兵們紛紛朝這個小子揮手。

　　“你們?yōu)槭裁床桓覀內(nèi)ツ暇┭绞迨澹俊?p>　　“叔叔去找我們四川的兄弟咯，那里有很多和我們一樣的叔叔，我們還去打日本人，小崽崽拜拜！”

　　一四五師殘部向山西開拔時他們上一戰(zhàn)的壯烈傳回了四川，川康人民悲痛不已，各地紛紛舉行公祭，饒師長的遺體運回家鄉(xiāng)資陽時更是被縣民攔靈哭祀。

　　就在他們奮戰(zhàn)在廣德戰(zhàn)場的那段時間，國民政府宣布了遷都重慶的消息，甫澄先生回電四川要求全川翹首歡迎，俞思謙作為先CQ市長秘書負責了很多交接工作，但政府工作被接手后他仍然很忙碌，行蹤成謎，在家就是不停地通電話。

　　俞幼清很疑惑，尤其是在一次她與舅舅的通話被打斷而且被大哥接過一談就是一下午之后更不解了，她雖然不信大哥會做錯事但還是有些擔心。

　　不過她對大哥的反常在這段時間沒有機會深想，因為她更牽掛一四五師，莫小寒就屬于這只隊伍。

　　比俞幼清更掛心的是將士們的大家長，甫澄先生在前線突發(fā)疾病被送往了漢口醫(yī)院，對于廣德一役中一四五師幾乎全軍覆滅的損失很痛心，他致電嘉獎了犧牲將士并慰問了殘存的一連，親自聯(lián)系了第二十二集團軍，拜托他們看顧這一個連。彼時第二十三集團軍仍活躍在浙北、皖南的戰(zhàn)場，由于特務(wù)連護送百姓北上且剛經(jīng)歷過惡戰(zhàn)，甫澄先生就將他們托付給了更北邊的鄧司令麾下，避免完成護送任務(wù)后再南下直接遭遇日軍，畢竟這不到四十人成了一四五師番號尚存的標志。

　　山西的戰(zhàn)場同樣打得艱難，這里比AH更北，天氣又冷上了不少，他們抵達時見自家的兄弟們在大雪紛飛的天氣中作戰(zhàn)時還穿著夏天的單衣，編草鞋是川軍隊伍共同的夜間活動，拿到手里的軍餉也僅“中央軍”的一半。

　　但盡管如此第二十二軍方面還是很熱情地接待了他們，鄧司令親率的四十五師陳姓師長奉命為他們接風，這是十多天以來第一頓熱乎飯。

　　陳師長很健談，他與特務(wù)連陸連長同桌吃飯，沒有一點長官架子，二人正聊到了最要緊的軍備問題。

　　“到西安行營時人家不給裝備，讓我們到了山西再說，這下姓閻的還在推諉，司令還親自去和他談了，結(jié)果你們來了也只能有我來給各位兄弟接風，哎。”陳師長說到軍備便是滿臉的愁容，看著原本吃飯狼吞虎咽的小子們現(xiàn)在對著一口熱湯都無比珍視的樣子更是窩火。

　　“陳師長親自接待小弟感激不盡啊，在南邊打了敗仗慚愧得很。”

　　陸黎這頓飯一直吃得誠惶誠恐，如今寄人籬下，對方越是優(yōu)待他就越是不安。出了廣德縣他才知道饒師長當日留下是因為唐副司令下了死命令，只要他下戰(zhàn)場全國都會指著他的脊背罵逃兵，甚至嘲諷川軍雜牌就是雜牌，而這一切都拜那位臨陣脫逃的團長所賜，人是唐副司令的親戚，卻被他們綁了要槍斃。饒師長用命換了他們?nèi)畮兹顺鰜恚敲此麄儽仨殞Φ闷鹨凰奈鍘煹膸兹f條人命，他必須守住一四五師的存留。

　　“這是哪里的話，你們守城近十天為后方爭取的空間太大了，我們這是歡迎英雄加入，只不過要讓陸老弟跟著我們吃苦了。”

　　“要是老蔣的人都不給咱們興許可以從自家弄點來，不知道那邊遷到重慶之后我們的人還好不好活動。”

　　“司令和龍王聯(lián)系過了，看能不能想到辦法吧。”

　　這話一出陸黎大駭，一是驚這個師長什么都往外抖，二是對鄧司令與袍哥有牽扯感到不可思議，他咂著話里話外的意味，如果有人將底細透給外人，那么他不是腦子缺根筋就是想讓外人成為自己人，并且成為自己人的代價并不低，至少與他透露的消息等值，因此他掃了一眼自己吃得開懷的兵們，試探著開了口。

　　“陳師長，我手下有個兵是俞家托付過的，和俞家私交很好，俞家老大不是在潘師長手底下做事么，他們家還算頗有門路，我讓這個兵和俞家人聯(lián)系聯(lián)系？”

　　陳師長聽過大笑，心想這個連長還算上道，不過不巧的是這條路是他們已經(jīng)走上了的，他壓低了聲音，有些神秘兮兮地說：“不瞞陸老弟，這個俞家老大呀看著斯斯文文的，是我們司令下面的黑旗五爺。”

　　“都說袍哥碼頭藏龍臥虎，果然名不虛傳，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啊…既然如此，司令和老哥就不用如此憂愁了，后方總是好想辦法些。”

　　“從前倒是好說，如今哪，難！“

　　說著他做了個將酒杯西推的動作，兩人俱一苦笑，復(fù)又搖搖頭干掉了這杯酒。

　　陸黎推測的不錯，二十二集團軍確實想當他們是自己人，但要讓他們做的事不輕松。

　　開赴陜西后第二十二軍不僅沒有如約拿到補給連作戰(zhàn)的地圖都沒有，敵我態(tài)勢不明，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處在哪個位置，如果不派大量的人去查探周邊情況一旦交火就是兩眼抓瞎。駐地以外敵軍的情況不明，也許下一個鎮(zhèn)就有大量敵軍，派出去的兵減員嚴重。他們也是有特務(wù)連的，但二十二軍先出川，戰(zhàn)斗已近半年，相應(yīng)的士兵人數(shù)也銳減，況且山西戰(zhàn)線長，兵力分散，每個師手里沒多少特務(wù)連的人了。二十三軍既然送了一隊專業(yè)人馬來，他們肯定會好生照料，愛戴如親兵，但也會物盡其用。

　　特務(wù)連有這個名字是因為他們不僅要進行常規(guī)作戰(zhàn)還要完成一些特別的任務(wù)，這些任務(wù)可能難度更大或者不方便在明面上來說，總體上它們被劃分為情報和刺殺的兩個部分，戰(zhàn)場勘探、地形測繪屬于情報的工作，而像那晚莫小寒所在的小隊就是司刺殺的，夜襲沖鋒也有可能由他們來做。

　　白天他們是最普通不過的戰(zhàn)士，而夜幕降臨他們則潛入夜色化作一把利刃，用鮮血代替松油浸潤鋼刀，力圖將它直插敵寇心臟。

　　四十五師駐防在晉東南，十二月上旬沒有遇到什么大的戰(zhàn)事，因此比起搜集情報繪制地形圖的戰(zhàn)友莫小寒他們顯得輕松了些，只去燒了一次敵軍的糧庫再有就是姓皮的偶來找事。

　　那日撤退出了十多里路大伙才發(fā)現(xiàn)隊伍中多出了一個人來，那個姓皮的竟然做了逃兵悄悄作為尾巴跟在隊伍最后，連長本來氣急了，但一陣沖天的炸響救了他，是留守在廣德縣的兄弟炸毀機場的聲音，許多戰(zhàn)友都流下淚來，一邊痛心一邊慚愧。

　　連長也是沉默，他說，一四五師就剩下咱們了，情況特殊這次我不處置你，但一四五師再有人敢當逃兵，就地處決！

　　之后戰(zhàn)友們就給他起了個綽號，皮老兔，膽子小、跑得快。姓皮的慣是不要臉的，別人這樣叫他大多是侮辱，他竟然樂得答應(yīng)。連長也留下了他，他覺得這樣沒皮沒臉的人在任務(wù)中可能有些作用。

　　但皮老兔還沒有來得及證明他的作用。

　　莫小寒他們干了一票大的，燒毀了陽城臨縣日軍的糧庫。

　　日軍在晉東十分活躍，二十二軍于陽泉娘子關(guān)遭到敵軍的猛攻，幾方協(xié)同作戰(zhàn)雖然在晉東扼守住了洪洞一線，收復(fù)了平遙城，但日軍仍在向山西全境推進，四十五師駐防的陽城臨縣就出現(xiàn)了幾百日軍，他們掃蕩了縣周村落，在沁水縣西南一個鎮(zhèn)的糧庫屯了不少糧。

　　最近情報排摸到了他們大致的火力部署由此估算了兵力，他們判斷駐扎在沁水縣的敵軍應(yīng)該是來探路的，數(shù)量不多，但糧庫屯的糧能夠給養(yǎng)數(shù)倍于他們的軍隊，師部當機立斷準備火燒糧倉盡力阻斷大部隊敵軍到來的條件，延長備戰(zhàn)時間。

　　連長對著地形分布圖思索了很久，師部要求盡量把減員風險降到最低，因此他們不能強攻，對于作戰(zhàn)方案的分歧讓他們陷入了一時的僵局。

　　沁水在陽城的西北方向，與陽城之間只有一條大路，而屯糧的郊外市鎮(zhèn)在沁水的西南、陽城的西北，但這個鎮(zhèn)子與陽城相距更近，三個地點呈三角分布。一條水道正好穿過鎮(zhèn)子，走向與到沁水的道路相同，水路的下游正好在二十二軍的控制中。

　　他們排都跟著連長圍繞在桌前看地形圖，莫小寒身量高就站在外圍，透過各人之間的間隙他只能看到局部一角，他的目光牢牢地鎖住那條水路而后恍然大悟嘗試著建議：“佯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