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丹，午飯后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敝形绱蝻垥r碰到學生處的劉燕處長，她很認真地對我吩咐說。奇怪，工作問題劉處長一般都是在上班時間跟我談的，周六要我去她辦公室有什么私事呢?

　　劉處長年約四十，留著齊耳短發，眼睛有點小，高鼻子，薄嘴唇，開會時說起話來有板有眼的，盡是“高度”的理論，臉孔嚴肅而古板，怎么看都是一副“馬列主義太太”的模樣，感覺根本沒有知識女性的溫柔。剛來師大時，經常見她在會上作“高度”的總結，心里總覺得發膩。后來，由于工作上的原因，跟她接觸多了，才發現她其實對學生挺和藹，并不乏溫柔，講話也比較幽默，常能逗人發笑。只是，我對她總有一種說不清的敬畏感，雖然她對我不錯，甚至還可以說比較關心我。

　　登了四層樓梯，來到處長的辦公室門前。我先站了一會，鎮定下來，然后才按了按門鈴。“處長，您好！”開門的正是她。她微笑著說：“怎么，臉紅撲撲的，剛吃了大蘋果啊?好，進來吧。”我有點難為情地低下頭，便跟她走了進去。

　　“夏丹，你坐這兒。”處長指了指她旁邊的沙發，倒了一杯茶給我?！坝幸患虑椋蚁雴栆幌履?。”她的表情有些嚴肅。

　　“處長，什么事呢?”我忐忑不安地。

　　“是這樣，大學四年了，我個人認為你在學習、工作等方面都是很不錯的。特別是這兩年，你獲得了不了獎項，包括校優秀學生干部、三好學生、努力成才一等獎等。對你為學校宣傳工作所作出的努力和所取得的成效，老師們也都比較贊賞。但是，怎么校黨委組織部每期的黨對象培訓，都沒有你呢?是不是，你一直沒給系里寫入黨申請書?”

　　“處長，我……”我該怎么說呢?“處長，剛上師大第一學期，我就寫了申請書，大二時又寫了一份，還根據班主任的要求提交了兩次思想匯報材料。但系里一直沒給我消息，賴衛平老師也從不對我提起這件事?！?p>　　“哦?”處長若有所思地應了這么一句，卻躊躇了一會，又說：“夏丹啊，你知道，高校學生的入黨問題，首先都得由系里學生黨支部通過和推薦，校黨委才能研究是否批準的。你追求進步，也為此付出了不少努力，成績是值得肯定的，但可別忽視了和系里各位老師處理好關系啊?！?p>　　“嗯……”我點了點頭，心里卻想著：我該怎樣處理好“關系”呢?

　　處長又說：“你也清楚賴衛平老師留校當中文系輔導員和學生黨支部書記才兩年多，工作經驗不足，有時顧此失彼也是難免的。算起來他是你的學長，我相信你們的關系應該是不錯的?！?p>　　關系不錯?處長怎能了解我們之間的“關系”呢?盡管如此，我還是感激地望著她說，“處長，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會繼續努力爭取的?！蔽艺玖似饋?，“如果沒有其他的事，那我就不影響您的休息了?！?p>　　“那好，這件事我幫你過問一下?！碧庨L把我送到樓梯口，又交代說，“你也別因入黨問題而影響了學習和工作，不要有其他的思想負擔。”

　　“嗯。謝謝處長的關心！”

　　“不用客氣，有空常來坐?！?p>　　“好的。再見！

　　回到宿舍，我倒頭便睡，也沒脫外衣。這段時間太累了，一點都沒休息好。今中午，最好睡個昏天暗地！

　　可是……“算起來他是你的學長，我相信你們的關系應該是不錯的。”關系不錯?處長的話回響在耳中，使我不能不在一片混沌中又想起他——留著油滑滑的二分頭，三角眼，白膩的臉龐很大，幾乎顯得臃腫，卻又整天對人笑著，尤其對女生，遠遠的迎面走來剛望得見他就已露出笑臉——那張賴衛平式的笑臉。說實在的，在內心里，我就沒把他當老師——這種人怎能當老師呢?

　　我大一時，他讀大四，是校學生會副秘書長，算是有些實力，在《湖畔風》上刊發過好幾篇綜合報道，很會對領導唱“贊歌”。畢業爭留校時，中文系名額只有一個，當時任校學生會副主席、學生會宣傳部部長和系學生會主席等的好幾位同學的實力和影響力都比他強得多、大得多，但因為有王凱副校長為他撐腰，替他“走動”，最終他“戰勝”了所有競爭對手，當上了我們的輔導員——原來的輔導員聽說到一家大公司當經理去了。

　　靠關系留校，算什么呢?當我聽一些同學說起這些“內幕”時，我便開始對他反感起來。但既然他已經是我們的“老師”，因此平時見到他我還是對他表示尊重，主動向他問好。他也依然是一副笑臉，眼睛卻并不老實，總是直勾勾地看著我，令我渾身不自在。

　　這樣到了大一第一學期。有一天晚上，劉云突然約我去散步。我雖覺得有點奇怪——因為她從未主動約過我——但想到自己正閑著沒事，也就答應了。路上，劉云忽然半開玩笑似的說：“夏丹，我看賴老師挺喜歡你的。”

　　“說的鬼話！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他老鄉，我當然知道了?！?p>　　“我才不喜歡他呢！”

　　“夏丹，你別傻！賴老師人還說得過去的，要是他真的喜歡你，他會幫你入黨和畢業后留在省城的。王凱副校長是他舅舅。”

　　“我才不希罕！噯，劉云，你可別到處亂說。要不，我饒不了你的?！眲⒃凭蜎]再說什么了。過后，我也沒在意。

　　沒想到過了一個星期，賴衛平居然寫了一封信給我，說兩年多來對我是怎樣暗暗地傾慕，因為我是怎樣的夜不能寐，他又是多么地渴望能獲得我的純潔的愛等等，盡是一些肉麻的話。我氣得還沒看完就把信撕個粉碎，干脆也就不再理他，路上單獨碰到時就當作沒看見。

　　平靜地過了幾天。他居然又寫了第二封信，同樣是通過市內一個地址寄過來的。我賭氣似的拆開來看。這次，他極其“謙虛”地說自己的性格有哪些方面不大好，但為了我，他會怎樣盡力地去改變；還說愛是神圣的，他看重自己的感情，愿意為我作出怎樣的犧牲，并在信末付了一首詩——所謂“愛的誓言”，說什么“縱使世俗的鉗手/緊握著無數/寒光閃閃的利劍/在我背后巡邏”，他也依然心甘情愿地“把一顆心/摘下捧在你/胸前……”我克制著自己看完了信，然后一把火把它燒得干干凈凈。

　　誰料，過了幾天，居然還有第三封！——這大概是外面一些戀愛書上所指導的“攻心術”中的一種吧。我帶著一種“欣賞”的心理又看完了信。在“第三步驟”里，他極盡渲染之所能，把前兩封信所說的又“傾訴”了一遍——絕不是重復，然后暗示說王凱副校長是他的母舅，如果“我們在一起”，一定會幫“我們”的，畢業后留在省城絕不是問題……最后筆鋒一轉，說以上都是他的“真心話”，雖然不知我的心里對他怎樣，但相信我一定會尊重并理解他的感情的，并“誠摯”地希望我能給他一段時間，讓雙方有相互深入了解的“機會”……我想我再也不能沉默下去了，就在信末空白處直接添上兩句話：“賴老師，謝謝你對我的贊賞！但我只想把你當作老師，沒有其他任何的想法。謝謝！”隨后把信退還給了他。

　　過后，差不多一個月，賴衛平沒再作出其他什么舉動。校園里偶爾相遇，我原想不理他的，他卻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似的主動和我打招呼，伴著笑臉，裝著挺親熱的樣子。我也只好回他一聲“你好”，畢竟，他還是“老師”。

　　元旦前一個晚上，因為文娛晚會報道的事，我到宿舍去找他。談完正事之后，他竟然趁我不備，兩手搭在我肩上，面對我“可憐巴巴”地說：“夏丹，我是真的……愛你！”我氣得真想回他一個響亮的耳光，隨即用力撥開他的手，“賴老師，請你放自重一些！”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我連走帶跑地回到自己的宿舍。正值晚自修時間，宿舍里沒有開燈。我獨自坐在黑暗中，眼淚不由簌簌地往下掉……我真的沒想到，竟然有這樣的“老師”！

　　事情過去了一年多，現在回想起來，我依然覺得發恨！——這就是我和他之間的“關系”，處長怎能明白呢?

　　我煩躁地坐了起來，按了按發脹得幾乎麻木的腦門。還不到兩點，這時間咋這么難過呢?算了，反正也睡不著，干脆騎自行車到外面去“瘋狂”一番，順帶就去家教。

　　我走下樓來，陽光照射到我的臉上，我忽然有一種眩暈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