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夢陽記得很清楚，季思雨出門的那天，穿了一件姜黃色的呢子大衣。他還擔心在零下溫度的天氣里，姐姐那樣穿會不會冷。

　　季家雖不富裕，在別人眼里卻很幸福。

　　季文中和郭文娟并不是本地人，他們在老家偶然相識，很快墜入愛河，可是兩家身份懸殊：郭父是政府文員，晉升勢頭正勁，而郭母是當地富商的千金，所以郭文娟從小就養尊處優，不愁吃穿。而季文中家是做廚師的，哪家紅白事要設席，一般都是請季家去掌勺。

　　季文中和郭文娟就相識在一場婚禮上。季文中在后廚給父親打下手，端了一大盆子洗菜的水，“嘩啦”一聲倒在門外的空地上，不料水濺到了來赴宴的郭文娟的裙子上，兩個人一見鐘情，偷偷書信來往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紙包不住火，最后這事被郭父郭母知道了，強迫郭文娟和季文中斷了來往，把郭文娟軟禁在家。

　　郭文娟想盡辦法溜了出去，和季文中私奔到了海寧，兩個人結了婚，一起經營一家小飯館。季文中手藝很好，飯館的生意也很紅火，后來郭文娟又生了季思雨和季夢陽姐弟兩個，一家四口的日子過得很不錯。一直到季夢陽三歲的時候，郭文娟和郭父郭母才冰釋前嫌。郭父郭母看到季文中把女兒照料得這么好，生活也過得不錯，安心了許多，感嘆女兒的眼光不錯，找到了一個“潛力股”。

　　而幸福就在2009 年的春節被狠狠地打碎了。

　　2009年，季思雨20歲，是津南大學法律系大二的學生，季夢陽16歲，在海寧高中上高一。

　　在季夢陽心里，姐姐無可挑剔，是一直學習的榜樣。姐弟倆的成績都很好，如果不出意外，季思雨大學畢業之后，會成為一名優秀的律師，而季夢陽也會考入一所頂尖的大學，未來可期。

　　然而就在那個寒冷的冬夜，季思雨一個人出門后，就再也沒有回來。

　　季夢陽見過陳強。陳強的出租車經常停在他打球的球場外面，他時常看見陳強拎著一桶水，拿著一塊大抹布自己洗車。季夢陽幫過他幾次忙，后來他發現陳強也住在信誠小區，兩個人打過幾次照面。

　　季夢陽最后一次見到陳強，是在法庭上，他是原告家屬，而陳強是被告。顯然，陳強注意到了他，眼神惶恐不安。季夢陽不知道那是不是陳強心虛的表現，說實話，對于陳強就是殺害她姐姐的兇手這件事，他也不太確定。

　　季夢陽很早就注意到，姐姐上了大學之后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她變得沉默寡言，常常把自己關在房門里。假期里，她也經常不回家，留在津南，有時候說是“學校有事”，有時候說是“要陪朋友出去玩”。季文中和郭文娟倒是沒太在意，覺得孩子大了要留給孩子一點空間。讓季夢陽覺得最不對勁的是，季思雨大一的成績通知單上，好幾門都是“不及格”。一向成績優異的姐姐，為什么會有好幾門課不及格？在季文中和郭文娟的追問下，季思雨也只是說：“還沒適應大學生活。”季文中和郭文娟無奈之下也只好給女兒做足了思想工作，讓她打起精神好好學習。

　　不知道是不是兩人的“緊箍咒”起了作用，季思雨大二上學期的成績進步了很多，就因為這個，郭文娟還給女兒買了個新手機。寒假里，季思雨注冊了一個QQ 號，天天和同學聊得火熱。季夢陽記得，姐姐出門的那天，基本沒有怎么看手機。

　　后來，警方在搜索證據時，本來想查看季思雨手機里的信息和聊天記錄，可是由于尸體是落到了湖里，手機也不見了，一直到最后都沒有找到。

　　還有一件很可疑的事，就是季思雨口中沒有名字的“朋友”，沒有一個到海寧來悼念她。倒是從美國寄來了一張明信片，只有簡單的一句話“希望你一切都好”，署名是Zack，想必也只是一個交情不深的朋友吧。

　　16歲的季夢陽覺得這種種的疑點，只是自己不能夠接受現實而幻想出來的罷了，他沒有精力去追究這些線索，深深的悲痛已經完全把他淹沒，而這種悲痛，他只能別無選擇地發泄到陳強一家的身上。法庭上，他曾經失去控制地對著陳強大喊大叫，被強行拉到了外面。這時，他看到了坐在外面長椅上的陸美華，他知道這是陳強的老婆，但是理智告訴他，陸美華并沒有錯，甚至也可能是受害者。他在陸美華身邊坐下。

　　陸美華的聲音讓人猜不透她的感情：“也許你不會相信，人真的不是他殺的。”

　　季夢陽雖然有些沖動，但還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進去替他辯解呢？”

　　陸美華沒有回答，只是呆呆地望著前面，仿佛前面空無一物。她看了一會，忽然起身，一言不發地走了。

　　不一會，里面的門開了，季夢陽起身要進去，卻被蜂擁而出的人潮擋住了。他從縫隙里看到了陳強的背影。那是最后一面。

　　后來，季夢陽休學了一年，學業成績大不如前，考上了本地的一所大專，畢業后在郭文娟的安排下成為了一名會計。

　　對季家來說，季思雨的死，也讓季文中和郭文娟痛不欲生。

　　在季夢陽20歲這一年，季文中在廚房里走神引發了火災，因此喪生。仿佛就是一瞬間，四口之家就只剩下郭文娟和季夢陽母子二人相依為命。郭文娟決定要繼續把飯館開下去，也算是對丈夫的一種交代，她對兒子的要求不沒有以前那么高，只希望他健康平安。

　　十年過去了，季夢陽本以為傷口已經慢慢愈合，但是當他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陸美華，往事又全部清晰地涌到了眼前，好像化膿的傷口，時間越久，疼痛越重。

　　在施旻月家樓下等施旻月整理東西時，他接到了郭文娟的電話，說陳強在獄中自殺。聽到這個消息之后，季夢陽的心里很復雜，他想起了姐姐和爸爸，眼淚涌上眼眶，他想起陳強最后的那個背影，是多么孤單落寞……

　　而此時，他看著眼前的陸美華，心里又是一陣酸楚。

　　陳欣靈和施旻月看著這個場面感覺有點不對勁，便趕緊把陸美華扶上了床。

　　季夢陽：“阿姨，我聽說了。我很抱歉。”

　　陸美華沒有看他：“你有什么抱歉的，你們家是受害者，他是罪犯，現在也算是給了你們一個交代。”

　　聽了這話，陳欣靈才明白過來什么，一臉驚訝地看著季夢陽，隨即說道：“不是我爸殺死的你姐姐……當年，你們只憑幾個指向性不明的證據就定了罪，我一直在找線索證明，人不是我爸殺的，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

　　季夢陽想到，十年之前，法庭外陸美華也對他說過，兇手并不是陳強，難道陳美華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已經不想再去想這件事，對于現在的他來說，他和媽媽兩個人能平安幸福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看著陳欣靈：“真相到底是什么，也許你該問問你媽媽。”說罷，拉起施旻月的手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