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寢室里所有人都怔怔地望著他。
大東更是一臉茫然:不是這小子好好地怎么突然就得了失心瘋?
劉輕水眼皮一跳,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反應過激了。
他壓制住翻騰的情緒,扯了個謊道:“我昨天不是有個約會嘛,去的就是你們家飯店!早不提晚不提的,要不少說不得給我打個七折?”
說著便凝神打量著大東,也就是傳說中的冉東,希望能找出丁點破綻。
大東倒是隨和,點點頭擺手道著:“嗨。你特么嚇我一跳,你不早說,要早知道,哪還什么七折呀,免單!”
沒有半點異常。
“嗯嗯,就是太湊巧了。”
劉輕水順勢再次躺了下去,道:“我得看看課程安排,咱幾師兄是得好好去你家宰一頓……”
與此同時,心底卻翻騰起了巨浪。
「劉天師,我提醒一句,三個妖為首的叫冉東,精于偽裝,心狠手辣,法力極強,又從不按常理出牌。我猜不出半月,他就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在你身邊,您要當心。」
鼠妖宴北的話仿佛就在耳邊。
昨晚說這話時,他眼中的警告不像在說謊。而且,的確不足半月,這個叫冉東的家伙竟然真的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在自己身邊了。
會是巧合么?
其實在宿舍第一次聚餐的時候,大家就自我介紹過,只是初來乍到,劉輕水根本就記不住他的名字,也確實沒在意過。
那么,現在這情況又是怎么回事?
四妖之首的大妖?
更重要的是……能躲過自己這雙眼睛的妖?
劉輕水心頭一時間迷霧重重。
如果宴北說的是真的,那自己跟這個冉東一起吃過飯,一起談笑風生,一起在同一個屋檐下酣然入睡,為什么不曾看到絲毫異常?不曾聽到絲毫動靜?不曾聞到絲毫妖氣?
莫非宴北在騙自己?
雖然這鼴鼠不是什么好東西,可這種沒什么意義的情報,總不至于還拿來騙人吧?用這種無傷大雅的謊話,白白葬送自己對他本就不存在的信任?
可若說冉東是妖,那又怎么可能!
自己這雙眼睛,按爺爺的說法,叫做“清源妙道天眼”。
是奪天地造化來的,誰也奪不去,誰也修煉不來。跟道家信仰中的神祇“二郎神”一樣,至少辨明事物本源、看清迷障幻象簡直不要太簡單。
就連爺爺老劉也說過,劉輕水若要打開“天眼”真正神通,地仙境界是基礎,天師修為想都別想。
否則輕則遭到反噬,雙目失明、修為盡廢。重則靈魂被沖擊,或癡癡傻傻,或當場暴斃。
可修行一途,哪有這么簡單?
居士,修士,真人,天師,地仙。
法師修行五大境界,大多數人終其一生能達到的最巔峰,也就是真人境界。
劉輕水雖天賦異稟,年紀輕輕就步入天師境,但此生能否修成地仙,也還是未知數。
因為這個地步單靠拼命修煉已經沒用了,地仙境界是要講機緣的。他也許能成為最強天師,但單單一個“仙”字,足以令所有天才卻步。
所以在他八歲那年,爺爺耗盡心神布下整整一十八層“黑死陣”,將方圓百里的“死氣”全部吸納過來,煉制成十八道枷鎖,層層疊疊地套在劉輕水天眼之上,這才將它暫時性封閉住。
畢竟劉輕水可不是傳說中的二郎神,爺爺怕的就是他在修行過程中有一天無意打開天眼,卻又承受不住這種沖擊,所以才用了這堪稱逆天改命的手筆。
劉輕水當時雖然年幼,卻清楚地記得,那時方圓百里的樹木花草、鳥獸蟲魚,至少在接下來的三年里,再也沒有發生過任何自然死亡的現象。
因為它們通通被吸走了“死氣”,在幾年之內已經不會再受到自然法則的約束了。
草木一年四季郁郁蔥蔥,且持續三年之久,在當時也曾傳為奇觀,引發過不小轟動。
而爺爺老劉做完這一切,自知逆天改命違背了大道法則,當即祭出陳情符令,甘愿以余生積德行善,且永不殺生為代價,作為違背法則的補償。
從那以后,無論飛禽走獸,哪怕是作惡多端的鬼怪妖魔,爺爺從來都是降而不殺,伏而不滅,果真再沒造過任何殺孽。
總而言之,劉輕水的天眼也由此從一個“被動技能”變成了“主動技能”,天師修為的他,如今也必須結印催動,才能使用一部分神通。
但即便如此,在他沒開眼的情況下,就是宴北這只修煉兩百年的大妖怪也絲毫無所遁形,而這冉東……
他越想越覺得離譜,干脆不再耽誤,三兩下翻身下床到陽臺打開水龍頭,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臉。
一則是讓自己清醒過來,二則,也是時候“睜”開眼看看,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一念到此,他也不顧臉上濕漉漉的模樣,走到廁所里,雙手手指翻飛,快速結了幾個法印,正打算開啟神通時,兜里的手機忽然劇烈震動起來。
他不得已停下來,拿出手機一看,又驚又喜,趕緊按下接聽。
“爺爺?”他驚喜道。
“水娃兒,你崽兒皮子癢得很嗦?昨天半夜陣兩三點打我電話做哪樣?”
“哪兒有兩三點咯,不是才一點過嘛。”
“回來我再收拾你,你有哪樣事嘛?”
“我……”
劉輕水剛想說話,又意識到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滿肚子的話憋了回去,道:“爺爺,我等一哈給你打過來,這兒說話不方便。”
“行嘛行嘛,等你哈,龜兒一天神戳戳哩。”
爺爺嘟噥幾句,掛斷了電話。
劉輕水把手機揣進兜里,快速跳動的心臟慢慢平順起來。
爺爺突如其來打來電話,瞬間讓他安定下來,內心由于冉東帶來的壓抑和緊張感瞬時無影無蹤,只剩下整理思緒,向爺爺匯報情況的思緒了。
他深呼吸幾口,讓自己平靜下來,若無其事地回到了寢室,在衣柜里翻騰起外套。
“水兒,你要出門啦?!”
大東見他洗了臉,看樣子又準備要穿衣服,雙眼放光地盯著他,驚喜地問道。
劉輕水心頭一跳,翻涌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扭頭不耐道:“干嘛?”
“干嘛?呵呵,帶飯!”大東忽地提高音量。
隨著一聲“帶飯”,瞬間五道不懷好意的目光匯集到他身上,仿佛萬眾矚目的舞臺上被打了個聚光燈,劉輕水霎時間渾身冷颼颼的,像個被一群餓狼盯上的羊羔一樣。
“你……你們要干嘛?”劉輕水環視一圈,顫聲問著。
“一早上沒吃飯了,就等你哩!水哥,帶飯!趕緊帶飯!”
莽哥也大聲嚎了起來,把床板拍得砰砰作響。
“帶飯!”
“水哥帶飯!”
“帶飯帶飯帶飯!”
好端端一間宿舍,竟在瞬息之間鬼哭狼嚎起來。
騷迪無奈地搖著頭嘆息:“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兒?”
他窸窸窣窣地在枕頭下摸索半天,終于掏出了一張飯卡,這是報名入學時學校發的。他撅著身子,夠著夠著終于杵到了原地發愣的劉輕水臉上:“水哥,帶飯。”
“都快下午一點了,你們起這么早都……都沒人去吃飯?”劉輕水驚呼。
“沒這魄力。”
宿舍里一個大莽,一個小莽,開口的就是小莽了,他說完只顧訕訕地笑著。
“可是……我們才認識兩天而已,說起來其實大家一點都不熟,你們這么不見外,真、真的一點兒都不愧疚嗎?”
劉輕水咽了口吐沫,弱弱地看著他們,心虛地問著。
眼看一群餓狼真的要變成惡狼了,他們摩拳擦掌,似乎隨時都要撲過來。劉輕水心一橫,嘩啦一聲把手里的外套往床上一扔,叫道:“好啦好啦,怕你們啦,老子陪你們就是!幾位大哥,我就出門打個電話,這外套我不穿還不行么?”
“那敢情好。”騷迪收回了飯卡,放到枕頭下,閉目養神了,他在繼續等待著下一個膽大的出現。
“沒事了沒事了,大家睡覺。”
大東頗有領導氣派地擺擺手,躺了下去。
剛剛還把床板拍得驚天動地的大莽哥,此刻已經刷著手機里的短視頻,笑得合不攏嘴。
“牛批。”
劉輕水被這一幕驚到了,心頭暗暗贊嘆一句。
這是他老家的方言,意喻對某人或某事的贊賞與崇敬。
素不相識的一群人,區區一兩天時間,竟能達到如此默契與熟練的程度,屬實牛批。
他沒辦法,只能穿著睡覺時的短衣短褲,拿著手機就出門了。宿舍一共六層,他們602寢室就在最頂層,再往上就是天臺了。劉輕水為了安靜,獨自上了天臺,一把銹跡斑駁的鎖頭被他握住一抽,門就開了。
他信步走到開闊的地方,撥通了電話。
“水娃兒,有啷啊(什么)事這哈可以說了澀?”爺爺硬朗的聲音傳了過來。
劉輕水也不扯皮,開門見山道:“爺爺,這里的情況或許比我想象的復雜,如果情報無誤的話,眼下怕是還有點麻煩。”
“怎么個意思?你具體點兒說。”
聽到爺爺的聲音,劉輕水緩了口氣,把自己從上火車開始,一直到遇見鼴鼠妖,還有直到此時此刻發生的所有離奇事,一股腦兒通通講了出來。
直到全部話講完,他才終于真正松了口氣,徹底放松下來。他知道,只要有爺爺在,那么天底下所有的事兒都不算是事兒,一切難題,都不叫難題。
十幾年來,他從來沒有遠離過爺爺。
事實上,這也是他第一次離他老人家這么遠。
尤其是處理這些非人類事件,他從來都是跟在爺爺身后,即使直到自己真正有能力自己應付了,身后卻也從沒有離開過爺爺的注視。
唯一的變化是,從最開始的事事向爺爺征求意見建議,到后來處理完事情第一時間向爺爺匯報戰果。他記得很久以前,只要得到爺爺夸獎,他會開心得跳起來,就算把任何事搞砸了,他也從沒擔心過,因為他知道爺爺會收拾一切。
這次遠離家鄉,遠離了那個小縣城,也遠離了那個生命中最重要,最依賴的老頭。而他面對的,卻是殘暴無性,法力高強,禍亂一方無人可治的四個妖怪。
他們或許狡猾,或許瘋狂,或許罔顧生靈,但是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絕對沒有人性。
劉輕水心里,多少是有些沒底的。
爺爺老劉也只是靜靜傾聽著,絲毫沒有打斷,直到劉輕水全部說完,并向他征求意見時,他才輕輕咳嗽了一聲。
電話那頭呲呲傳來幾聲輕響,劉輕水知道,這老頭已經把旱煙全部吸進嘴里了。
“爺爺,這事兒您怎么看?到底有沒有什么玄機?”他再次開口詢問。
電話那頭的爺爺沉默片刻,忽地問道:“水娃兒,你信不信那只妖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