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劉輕水接起電話輕輕應了句。
“是劉天師?”電話那頭問道。
“說重點吧。”劉輕水可沒興趣跟他多扯,“是不是有三天師的線索了?”
“還沒有。不過現在有了新情況。”
電話那頭的宴北聲音故意壓得很低:“劉天師,方不方便告訴我你現在的位置?這事兒我可能還是當面跟你談比較好。”
劉輕水瞥了一眼正豎著耳朵偷聽的老胡,直接了當道:“不方便。”
緩了緩又接著道:“約個時間地點吧,正好我也要找你。”
“好,下午三點,鳳凰山清風亭吧。我知道您現在沒在學校。”
劉輕水也沒多說什么,宴北要知道他在沒在學校,不是什么難事。
他手指一動,電話已經掛斷了。
鳳凰山清風亭,就在南名區內,離劉輕水現在所在的地方也不算遠,看來這鼴鼠不但知道自己沒在大學城,甚至還可能知道自己的確切位置嘛。
劉輕水很不爽,這種敵暗我明的狀態,他很不喜歡。
看來這只所謂“思維縝密,善于心計”的老鼠,還得再敲打敲打——如果他不能提供有意義的情報的話。
“你在跟誰通電話?”老胡狐疑地盯著劉輕水的問道。
“一個叫宴北的人。”
“宴北?”
“哦,就是白城四妖靈之一的那只老鼠,不對,鼴鼠。”劉輕水毫不猶豫地說著,他沒必要隱瞞什么。
“你說什么!”
老胡把桌子重重一拍,眼睛瞪得牛大:“好你個爛良心的!你爺爺托付給你天大的任務,你倒好,跟妖怪倒是先勾搭上了!你對得起你爺爺嗎?你對得起我嗎?我就說那名利雙收的好事兒,你咋不敢接咧,搞半天你們就他媽是一伙兒的,無恥,人渣,敗類!我呸!”
劉輕水:“。。。。”
罷了罷了。
老小子說不認識,就不認識吧。
他要轉移話題,就讓他轉移吧。
……
鳳凰山上,清風亭中。
此刻涼風習習,高溫和烈日對于有些人來說是折磨,比如工地上頂著烈日做工的工人,或者馬路邊西裝革履,帶個水瓶,不停向路人推銷產品的銷售員。
但對于有些人來說,這是情調。
比如山上有說有笑的風景客,舉著手機拍照的年輕情侶,還有時不時從旅客們身旁呼嘯而過的自行車隊。
世界還是那個世界,它永遠不會變,只是在不同的人眼中,它也截然不同罷了。
他們相互之間,不但一輩子難有交集,甚至在偶爾發生碰撞的時候,還會感到難以理解,難以認可。
清風亭是鳳凰山最高的建筑,當然,不是說它建得高,而是起點高。它位于鳳凰山頂上,站在這里可以不但可以俯瞰整座山峰,就連廣袤的南名區,幾乎也能盡收眼底。
此刻亭子里,僅有兩人。
或者說,一人一妖。
兩人站在亭子邊上,兩手搭著精心裝飾過的護欄,居高臨下地遙望著遠處,頗有種港片中警長與線人接頭的意味。
劉輕水還是一如既往地白色體恤外套上件襯衣,黑色的休閑褲再加一雙帆布鞋,簡單干凈,清爽宜人。
微風輕輕撫摸著衣角和他的黑發和白凈,棱角分明的臉龐,整個人看起來文靜,秀氣,歲月靜好。
或許也只有曾經葬身在他手下的無數妖魔鬼怪,才知道這幅清秀文靜的身軀下,隱藏著多么恐怖的力量吧。
“劉天師,我的話講完了,這是我最新得到的線索,甚至說,一個機會。不知道您……”
宴北轉過頭,打量著劉輕水,期待著他的答案。
他的身軀很瘦小,比劉輕水矮了大半個頭,看起來永遠是弱不禁風的模樣。
劉輕水很久沒有說話,宴北也不著急,靜靜地等待著。
“這個世界,是不是很美麗?”劉輕水忽然問。
“嗯?”
宴北眉頭挑了挑,很顯然,這不是他意料中的答案。
“風景的確非常優美。”他看著遠處,“至少對于你們人類來說,是這樣。”
劉輕水不置可否。
“你看那邊。”
他手指向不遠處的山道上,一對年輕夫妻正推著一個嬰兒車,一個小小的嬰兒躺在車內,黑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世界,眼里滿是懵懂和純真。
小夫妻不知在談論著什么,滿臉幸福的笑容,丈夫寵溺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你說,如果突然有一天,他們的孩子不見了,被人奪走了,他們這個小小的世界,會發生什么?”
宴北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世界崩塌,失去一切動力,從此以淚洗面,充滿自責和痛苦的度過這一生。”
他知道劉輕水想表達什么。
劉輕水點點頭,也沒在這個問題上多作停留,慢慢移開了目光。
他的確是隨口一問,自始至終就沒想過教化妖怪什么的,兩者的三觀和視角,是沒有共同點的。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人類以各種動物為食,是為了補充蛋白質,是為了生存。
而動物中的一些有造化的,修煉成精,又反過來吃人,或是互相吞食,這也沒什么好說的,活著嘛。
你吃我我吃你,這世界不就這樣嗎,弱肉強食而已。
雖然拖良家下水,勸風塵從良是大多數人都喜歡做、并且還很有成就感的事。但這其中,肯定不包括劉輕水。
他只知道,自己首先是人類,其次才是法師。所以在面對妖怪為非作歹的時候,他要做的就是消滅,而非感化,這也是為了活著。
“很不錯,這幾天你果然沒有再害過人。”劉輕水看著宴北道。
“劉天師說笑了。”
宴北輕笑一聲,“我在這里也待膩了,只希望用最快的速度脫離他們的掌控,然后在劉天師騰出手來對付我之前,逃離這個地方。跟我之前說過的一樣,找個真正適合我生存的深山老林,躲起來,永生永世不再踏入你們人類的地盤。”
劉輕水好像忽然有些欣賞起這個瘦弱的家伙了。
“那你怎么就能知道,我一定要留到最后才對付你呢?為什么不能是現在?”他說。
“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
迎著劉輕水戲謔的目光,宴北表現得很淡定,從容不迫。
“幻妖可不會告訴你蝎子今晚的動向,讓你可以無所顧忌地去對付他。同理,即使您當時沖動間殺了幻妖,我想也不會有唇亡齒寒的、并且實力可觀的隊友,來幫他報仇。”
言外之意,幻妖即使叛變,對他們影響并不大,因為幻妖沒有而且也提供不了核心的線索。
并且,幻妖能給劉輕水帶來的好處,不如他宴北。
最重要的是,仍舊有那么一絲輕微的、熟悉的威脅意味在里面。
“你是真的很聰明。”
劉輕水發自內心地贊嘆了一聲,“那么,我為什么不能先解決掉你,然后再帶著你的情報,去干凈利索的做掉蝎子。這樣一來,我不就一日之內少了兩個敵人了么?”
宴北好像被風吹得有些涼了,把單薄的外套又裹得緊了一點。
“那我就得賭了。”他說,“賭你不會痛下殺手,實行這一石二鳥之計。”
“您殺了我,又殺了解南,傻子也能看出來事情的嚴重性。胡西和冉東一心要躲的話,單憑您恐怕是沒辦法找到他們的,三天師的線索也就徹底斷了。”
“留著我,反而能源源不斷地得到很多重要情報。前提是您愿意相信我,相信我不是窮兇極惡,相信我在其中能發揮的作用。”
氣氛又一次凝固了。
“精彩!精彩!”
許久,劉輕水臉上滿是贊許之色,一邊點頭,一邊鼓起掌來。
“知道嗎,我本來的確是要實行的,甚至就在你說這句話之前,我都幾乎忍不住要對你動手了。但是,我忽然改主意了,我還想看看事態后續的發展。這一次,你賭贏了。”
“謝謝。”
宴北道了聲謝,倒還不至于說受寵若驚,只是若無其事地問著:“劉天師,恕我直言,您是不是……從來就沒有真正信任過我呢?”
“正如你對我一樣。”
劉輕水轉過身,準備下山了。
“老弟,送你一句話:別低估自己,但永遠也別過于高看自己。”
他步子開始邁了起來。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我知道會付出什么樣的代價,事實上,我也在賭。”
臨走了,背對著宴北的劉輕水又輕輕說道。
“賭什么?”宴北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問。
“賭我之后按照你的情報找到蝎子的時候,不會遭到你們四個的圍殺。賭我,能夠安然無恙地,活著從蝎子窩里走出來。”
直到他走了很久,直到他的身影都已經看不清了。
宴北蒼白的臉龐上才又重新泛起了笑容,只是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
森白的牙齒,比他蒼白的的臉,還要白。
“別低估自己,但也別過于高看自己。”
他認真回味著劉輕水留下的囑托,臉上的笑容擴張得越來越大了。
“同樣的話,我也正好想送給你呢,劉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