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南本就傷勢過重,即使在地下也逃的并不快。
這條地道是他很久之前就準備好的,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在這種絕命時刻無處逃身。
然而萬萬沒有想到,本以為逃出生天,已經開始構思如何聯合大蛇他們前來復仇的他,在地下竟會被突如其來的火龍差點吞噬,要是再慢半步破土而出,恐怕此刻已經被燒得滋滋冒油了!
可驚慌間看見的不遠處那三道身影,又能比在地下當燒烤好到哪里去?
快逃!
解南毫不猶豫地轉過身狂竄而去,前后還不到一分鐘,就算那家伙是天師,又怎么可能這么快就化解掉自己的神經毒素?
鏘!
解南還沒跑出兩丈,就見一柄身長三尺二的銅劍從眼前一掠而過,帶著恐怖的殺氣深深插進離他區區幾十公分的堅硬地面里,劍柄快速搖晃,足見力道之強!
這讓他幾乎是瞬間就停下了腳步。
“可惜了,準頭沒夠!”后方的劉輕水暗自扼腕嘆息。
一滴冷汗從解南額頭上快速滑落,他轉過身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死死瞪著眼前幾人,雙眼通紅,目眥盡裂。
而解南不知道的是,老胡也正強裝鎮定地偷瞄著劉輕水。這小子藏在身后的右手正在微微發顫哩!
看來剛剛扔出魚羊劍時,他必定用了功力。
可是他不清楚劉輕水,還能不清楚自己么?
法力阻滯,稍稍運功便如針扎火烤。就算輕水兒法力高強,又怎么可能這么快就恢復?
看來也是在強撐啊……
“劉輕水,你把自己當成什么?身中劇毒的強弩之末,也敢繼續大呼小叫嗎?”
解南怨毒地盯著劉輕水,語氣十分狂妄。
但發顫的嗓音還是出賣了他,他在試探。
自己畢竟修煉了近三百年歲月,對于自身最強的毒素,他還是非常有信心的。
就算天師又怎樣?如今被拘禁起來的那幾個老家伙,就不是天師了么?他們被自己的銀針長槍劃破皮膚,還不是照樣瞬間失去戰力?
可劃傷刺傷注入毒素,跟之前的對付眼前幾人時的偷梁換柱,畢竟是兩碼事。所以,他不敢確定。
回應他的是對方的沉默和冷笑。
劉輕水一言不發,慢慢抬起的左手里,四張紫色符紙看得解南和老胡同時心驚膽戰。
這是……
紫色符箓?
好家伙!
這樣的符紙解南見過,當初三個老東西一人祭出過一張,就敢打得他差點魂飛魄散,足足被封印了二十年,如今這樣的東西,他要用四張?
老胡半張著嘴,看向劉輕水的眼神也有些不可置信。
他是法師,自然清楚其中的奧秘。
紫色神符可不是什么大路貨,講究的是藏天地業力于掌心,用作攻擊的話,說白了就是個壓縮再壓縮的“超級炸彈”,就算天師也未必就能勾勒出來。
那符身上的勾畫也不同于一般的文字性表達,反而像是一種圖騰。
四張紫符身上的圖騰并不相同,似虎、似豹、似狼、似鷹。
老胡知道,那是符成時凝結于上的兇悍符煞!
要把這種大殺器的威力發揮出來,非天師不可。況且能精確操控一道紫符進行戰斗,就算得上高手了,看眼前這架勢,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劉天師!”
見劉輕水毫不廢話,解南終于承受不住了:“得饒人處且饒……”
轟!
回應他的是閃電一般砸過來的紫色幽靈。
解南神色大變,身形一閃連滾帶爬地躲過了第一次攻擊。
毀滅的氣息從身旁一晃而過,僅僅是余波也讓他身上痛苦不堪,手臂上也瞬間就多了三道血痕。
解南還沒來得及爬起身時,就見劉輕水已經閃身到了面前,他抽出地上的銅劍,劈頭蓋臉地就朝自己砸了下來。
哐當!
又是熟悉的金鐵交擊聲。
解南鐵甲一般的鉗子擋在頭上,但巨大的沖擊力還是使得他“噗嗤”一下吐出了大口鮮血。
他雙眼通紅地盯著劉輕水,眼睛里雖然流露出絕望,但隨之而來的便是疑惑,是驚喜,還有濃濃的瘋狂。
剛剛那一下看似強悍,可惜這絕不是紫符應有的攻擊方式和威力!
否則這天師怎么會選擇刀劍相拼?
看來這位看起來來勢洶洶的天師……
“嘿嘿……嘿嘿嘿……不讓我活命是吧,劉天師……”
解南被壓得抬不起頭,但看著劉輕水的那雙眼睛里盡是同歸于盡的瘋狂。
“老大,小心!”
“輕水兒快回來!”
身后的兩人同時大喊。
他們似乎也看出來了劉輕水的力不從心。
砰!
解南渾身忽然爆發出無窮的力量,一下就把劉輕水彈開老遠。就連周身的氣勢一時也達到了頂峰。
劉輕水連連后退,最后只得將魚羊劍往地上一插,這才穩住身形。
“劉天師,一時的虛弱可不是破綻,是命門,你太著急了。”
解南獰笑著看向劉輕水,他知道,這一戰過后,自己可能會死,但是劉輕水,他一定會死。
“我當你是神仙,可以百毒不侵,原來也是個樣子貨!”
但不知道是看錯了還是什么,他發現劉輕水輕皺著的眉頭之下,那雙眼睛里泛著些……憐憫?
劉輕水把魚羊劍橫在胸前,沒有理會跑上前來嘀嘀咕咕的老胡和曾歌。他冷靜地盯著解南,他明白這家伙情報還是不夠準確。
至少,他不知道自己有清源妙道天眼。
因為在天眼之下,他分明看到解南的靈魂在熊熊燃燒。
這是同歸于盡的打法,他在燃燒生命!
身受重傷的解南自然沒有辦法壓制眼前這“疑似中毒”的天師,要想活著,必定要拼命。
或許是不想拖延時間,也或許是劉輕水的冷靜帶來了強烈的不安,解南忽然就動了。
他雙手“啪嗒”一聲合在一處,整個身體忽然間就裹上了一團黑色火焰。火勢迎風就長,瞬息之間就高達幾丈,朝劉輕水幾人迎面沖來時,活像輛劇烈燃燒的坦克!
“翻天印!”
被嚇得一動不敢動的老胡和曾歌被一聲輕喝驚醒。
他們聽到地面被蹬得顫抖的悶聲,再看時,身邊哪還有劉輕水的身影?
劉輕水身形一躍而起,只見半空中的他手印極速變換,隨著一聲大喝,兩人恍惚間只見空中一道方圓幾丈的巨大掌印朝狂奔而來的解南轟然砸去。
掌印帶著恐怖的罡氣,在離老胡他們不遠的地方,同渾身燃燒的解南猛烈相撞。
轟!!!
又是一陣劇烈的爆炸。
老胡和曾歌被氣浪一掀,連滾帶爬地被震飛了十多米遠。
就連身在半空的劉輕水受了這一掌的反推力,也被震開了好遠才落到地面,噔噔噔連退大幾步才穩住身形。
狂風吹來,塵煙散去。
轟擊處的解南也終于現出身來。
他整個身體陷進地面幾十公分,而四周地面之上,一個清晰無比的巨大掌印也終于緩緩浮現。
安靜。
寂靜。
鴉雀無聲。
好不容易爬起來的老胡和曾歌看著這一幕,瞠目結舌,一時間什么話也沒說出來。
劉輕水沒有中毒?
他沒有法力盡失?
誰能解釋一下,眼前這不屬于人類力量的一幕,到底是怎么發生的?
兩人面面相覷,同時看到了對方眼里的震撼和難以置信。
曾歌一口吐沫從喉嚨里咽了下去,心中為自己的當初選擇和歸順感到無比幸運,如果當初膽敢跟老大硬碰硬的話……
老胡身體輕輕顫抖,事實上,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見到天師級別的戰斗。
赤手空拳就能發揮出這種不屬于人類的本事,如此巨大的破壞力,這真是中毒在先的劉輕水干的嗎?
直到塵煙徹底散盡,破碎的地面里,身形同樣殘破的解南也動了。
他身上紅的綠的灰的黑的,幾乎快要看不出個人形了。原地掙扎了好幾下,才顫抖著勉強支撐起了身體。
“為什么……”
老胡分明看到,解南只剩下一只的眼睛里還閃爍著瘋狂。
“為什么……咳咳……”
“為什么你們人類,就一定能永遠壓制著我們?”
“為什么我修煉了幾百年,卻還是斗不過你這個十多歲的毛頭小子?”
“為什么區區凡人之軀,居然真的可以無視我煉化了幾百年的劇毒?”
“為什么會這樣不公平,上神大人,您說的那個平等世界,真的存在嗎?真的能到來嗎?即便我看不見,活著的妖們,他們能看見嗎……”
解南的責問,最后變成了絮絮叨叨。
奇怪的是,即便隔得很遠,但每一個人都還是清楚地聽見了他的聲音。
“我們所有的人,所有的,都不需要知道為什么。”
劉輕水的聲音從不遠處悠悠傳來。
他的身影也一步一步地慢慢走過來,同曾歌他們站在了一起。
“人做了錯事,同樣會受到懲罰。你的教義描繪的平等世界,不過是另一種不公平,是你們想得到特權的不公平。”
劉輕水手一揮,之前收起來的三張符紙,連同最開始飛出去的一張,全部“咻咻咻”地飛向解南,不偏不倚地封在解南殘破的四肢上,符身上隱隱有著電光閃爍。
“人與妖的觀念對立,我從不會試圖改變什么,正如我不會問你問什么抓了那幾個法師,要對他們做些什么。”
“我只做與自己有關的事,只做站在我這個角度該做的事。所以我會給你最后一個機會,告訴我我三天師的位置,或者帶我去找到他們,我一定讓你死得其所。”
解南一愣,幾百年來,他從來沒有從一個法師嘴里聽到過這種話。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
他意識到,恐怕自己的死期真的到了,才會第一次重新審視一個法師的理念吧?
如果從一開始留在那個遠離塵世,安靜和諧的地方潛心修煉,會不會別有一番光景?如今又何必弄得殺人無數,跟這些恐怖人類法師,成為一生之敵呢。
不。
不會的。
沒有一個地方不屬于人類,就算與世無爭,他們也會找到自己,也會殺了自己。
有些模糊的眼中,他看到不遠處的劉輕水已經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死神,環繞著死氣、殺氣的死神。
“謬論。”
解南冷笑幾聲:“劉天師,希望你能活到大回歸那天,希望你能見到上使。他會帶來永久的和平,前提是你不會死在當下的話。”
話音一落,解南身體忽然砸在地上,并開始毫無規律地扭曲起來。
一股暴躁的氣息以他為中心,開始四下彌漫開來。
劉輕水見狀,搖頭嘆息。
“一但自爆,可就什么都剩不下了。不過沒關系,信仰是沒有錯的,我會給你體面。”
他神色恢復了斬妖除魔的冷漠,雙手迅速變換出十二種法印,眼中閃爍著奇異紫芒,唯獨不見一絲憐憫。
“塵歸塵,土歸土。
知恩不圖報,妄自又殺生。
前人收得休歡喜,還有收人在后頭。”
劉輕水嘴里輕輕念誦,也不知說給誰聽。
直到法印結畢,渾身的氣息也終于肅穆開來:“乾坤借法,麒麟神咒!”
轟隆隆……
頭頂原本開闊晴朗的夜空,隨著一聲令下,頓時風云變幻。
四周風聲呼號,灰塵四起。大風吹得人睜不開眼,衣角翻飛。
大片大片的黑云霎時間壓了過來,層層疊疊,仿佛離眾人頭頂僅有三尺之遙,在場所有人無不感到恐怖、敬畏。
云層內雷聲沉沉,電光閃閃。一股詭異地、強大地、令人呼吸都感到阻滯的壓迫感,緩緩浮現在所有人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