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落幕
張都行愣愣地望著飄在空中即將消散的雪女,很少經歷生離死別的他,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
假道士也從地上掙扎著站了起來,沉默地看向雪女,嘴唇緊抿。
雖然雪女是妖物,又性情高傲,他最初對其并沒有太多的好感。
但是畢竟相處了一段時間,而且還救過自己兩次性命,說悲痛欲絕倒不至于,但心里有些不舍卻是真的。
只是他明白,符咒與雪女性命相連。
一旦被毀,便意味著魂銷命隕,除非是全盛時期的老天師出手,才有一絲可能。
“都行大人不用難過,這是對雪女的懲罰,如果雪女沒有隱瞞符咒的事情,或許會是另外一個結果吧?”
雪女似乎對自己即將消亡這件事并不在意。
美麗清純的臉上反倒還浮現出了淡淡的笑意。
笑容中帶著一絲解脫,似乎終于能卸下所有的負擔與偽裝。
“這些不重要,都已經過去了。”
張都行并不怪雪女,如果換作是自己也不會跟一個混吃等死、只想著按部就班過完一輩子的人簽訂契約。
是他自己不爭氣,怪不得別人。
“這段時間多虧都行大人的照顧,真是一段有趣奇妙的經歷呢。”
奶茶很好喝,都行大人很有趣,就連煩人的假道士都變得有些可愛。
只是已經來不及珍惜了,甚至連好好告別都做不到。
淡淡光點從她身上飄散出來,如同在楓葉嶺山頂下了一場小雪。
一片片潔白的雪花,灑落在堆滿楓葉的地面上,雪女露出一個微笑,伸出了左手。
黑刀跌落在地,張都行伸出右手,卻抓了個空,張開手一看時,手中卻只剩下一片雪花。
兩行清淚從沾滿血污的臉上滑落,沖刷出兩道淚痕。
沒有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張都行只是覺得心仿佛一點一點往下沉,如同沉入了無盡深淵。
假道士拍了拍張都行的肩膀,沒有勸他節哀順變。
畢竟沒有人能真正做到對別人所經歷的痛苦感同身受。
再聲情并茂的勸說在真實的痛楚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程哥,那股強大的妖力的確是從山頂散發出來的!”
站在一旁看戲的周蓉見勢不妙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溜了。
不過從通往山頂的小路上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三個人出現在了假道士的視線之中。
兩男一女,其中為首的那個中年男子相貌周正,身穿中山裝,氣勢穩重,另外兩個則比較年輕。
中男男子用目光快速掃視山頂一遍,見到地上王厲的尸體,面色一變,嚴肅的神情頓時變得凝重無比。
看到渾身是傷的張都行假道士兩人,以及張都行臉上的悲傷,中年男子隱約猜到了大致的情況。
抬手示意身后兩人不要說話,隨后靜靜站在一旁,沒有出聲破壞此處安靜的氣氛。
良久之后,張都行從地上撿起長刀,長刀已經褪去黑色咒紋,恢復了之前血紅的顏色。
中年男子見到張都行的舉動,神色如常,只是微微側過身體,不留痕跡地擋在另外兩人面前。
“你們應該是安全小組的吧?”
這三個人剛一出現,假道士就猜到了他們的身份,此刻一語道破,是擔心張都行情緒失控,貿然對他們出手。
“我先回去了。”
張都行明白假道士的用心良苦,不過他現在渾身是傷,疲憊不堪,只想回去睡一覺。
看了中年男子一眼,將手中長刀丟棄在地上,轉身離開了山頂。
中年男子心中有些許猶豫,只是當目光瞥見地上王厲的尸體后,沒有阻擋,讓出了下山的路。
假道士本想說張都行傷勢這么嚴重,再不去醫院恐怕到時死在家里都沒人知道。
但是轉念想到之前張都行身上莫名其妙被解掉的劇毒,仿佛受到了什么打擊,默默將已經到了嘴邊的話憋了回去。
“查到了,檔案庫中有這個人的資料,李長歌,性別男,二十二歲,父母自幼雙亡,是龍虎山天師府第七十五代天師的傳承弟子。”
中年男子背后那個帶眼睛的青年看著手機說道。
“他還真是道士啊?哪有道士穿西裝打領帶的?”
另外一個女子有些不敢相信,女子身穿一件青色長裙。
腰上別著一把長劍,紅彤彤的圓臉有些嬰兒肥,看上去很可愛。
聽到這話假道士頓時就不高興了。
“穿西裝打領帶怎么了?這叫與時俱進,你們峨眉山的尼姑都穿裙子了,憑什么我天師府的道士就不能穿西裝?”
女子被張都行這句話氣的臉色漲紅,圓鼓鼓的,說不出話來。
“李道友,原來是老天師的傳承弟子,程某失敬了。”
中年男子見兩人有吵起來的趨勢,當即打圓場說道。
李長歌收起了嬉皮無賴的態度,也認真拱手回禮。
江湖有江湖的規則,他在張都行面前可以沒皮沒臉耍無賴。
但是在外面決不能墜了師門的名聲。
況且安全小組雖成立不到一個月,但其前身乃是異常事務管理部,底蘊深厚,各大門派的弟子都有資料登記在案。
為了應對這次亂世,抽調異常管理局的班底改為安全小組。
又召集吸收了各大勢力精英弟子及民間高手。
其中可謂是高手如云,強者層出不窮,即便是一向狂妄囂張的假道士,也不得不慎重對待。
“我們有弟兄在附近巡查,發現此地妖力波動劇烈,所以才貿然闖入山頂,只是不知此地究竟發生了何事?”
程震坦言問道,其實他沒有說此地妖力何止是波動劇烈。
就連遠在楓葉嶺十里之外的安全小組分部都能清晰地感應到,曾一度讓他以為是有千年老妖出世,這才慌忙帶人趕來查看。
“此事因說來話長……”
假道士倒也沒有隱瞞,將整件事情的經過從頭至尾詳細說了一遍,只是某些地方避重就輕,略有修改。
程震活了這么多年,深諳事故,知道假道士在某些地方含糊其辭,并沒有說清楚。
但是他也不開口戳破,待假道士講述完又簡單的問了幾個關鍵問題,便算沒事了。
之所以能如此輕松順利過關,也算是程震賣了李長歌一個面子,要知道安全小組對修行者管理十分嚴格。
修行者擁有諸多普通人所不具備的能力,同時破壞力也更大。
所以凡是那些大宗古派,所有弟子都必須在安全小組登記備案后,方才可準許修行,否則便算是不合法的黑戶。
對于這類對百姓生命構成威脅的黑戶散修,安全小組從不手軟。
一旦被發現,要么被招安,經過考核登記后,成為一名正式的修行者,要么后果自負。
輕則牢獄之災,重則廢掉修為,關押一輩子,若是手上還有命案,安全組甚至可以不經過審判,直接擊斃。
像假道士這件事,如果換作他人,此時早就已經被封住修為,帶回分局審查。
怎么可能會眼睜睜地看著張都行從他面前走掉?
假道士也是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態度出奇好并且十分配合。
“藥店那小鬼被我天師鎮鬼符所封,但其怨力太強,恐怕不久后便會脫困,你們若有空,不妨幫我走一遭,還有這把刀我要了。”
假道士不動聲色從地上撿起之前被張都行丟下的長刀。
暗罵敗家子,有寶不識,隨手亂扔,還得自己拉下老臉去撿回去。
那柄刀長四尺,刀身暗紅,做工精湛,顯然極為不凡。
雖被王厲用作邪途,但刀沒有正邪之別,只有品質高低之分,是邪還是正,全看主人如何使用。
“沒問題。”
中年男子稍作考慮便答應了下來,華夏安全組本就是為了應對各種異常特殊事件所成立的,鎮壓小鬼是他們的分內之事。
至于那柄長刀雖然不凡,但是目前大局為重,沒必要為了一把刀得罪天師府以及一個實力連他都摸不透的年輕人。
程震三人在山頂一番調查取證之后,帶走了王厲的尸體以及其他證物。
……
不知過了多久,空中的明月漸漸黯淡,一抹魚肚白刺破了天邊的黑暗。
在程震等人離開后,一名手持禪杖的老僧從小路一步一步走到寂靜的山頂。
老僧身穿黑色禪衣,腳步雖慢,但是一抬腳,下一秒便出現在了十米之外。
老僧走到山頂中心處,席地而坐,將手中禪杖橫放在腿上,雙手合十,開始誦經念咒。
聲音不大,卻透入出一股驚人的氣勢
干枯蒼老的嘴唇翕動間,隱隱有恢宏之音,仿佛天地都在隨之共振。
涼風吹動楓樹,飄落幾片秋葉,老僧閉眼念咒,似乎在呼喚什么,聲音時而急促,時而緩慢,時而低沉,時而恢宏。
不知過了多久,老僧身上的袈裟光芒大盛,這光芒似乎能穿透黑暗,將山頂照耀的亮如白晝。
在刺眼的光芒中,老僧緩緩站起身來。
顫顫巍巍地攤開手掌,只見一朵絢爛純凈的雪花正靜靜躺在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