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生辰那日，家父送了我一頭剛出生不久的小毛驢，我嫌它不上臺面畜生心性，便一直讓家仆老張把它養在馬廄旁邊。

　　小伙伴們一直拿這件事取笑我，他們的寵物都是小花貓獅子狗，或者是小魚小鳥，只有我與眾不同。

　　“它才不是寵物那么簡單呢！毛驢長大了可以當坐騎也可以拉磨，比那些貓貓狗狗厲害多了！”

　　雖然我很不喜歡它，但總是會下意識去為它辯駁，大概那因為是父親送的禮物吧。

　　可私下里，我對它的厭煩卻愈來愈甚。

　　每次經過馬廄時，老張都會笑呵呵跟我說小毛驢又長大了，小毛驢有多聽話什么的，我總是用一句話搪塞過去：

　　“養差不多就殺來吃了罷！”

　　這時候，老張都會默默退下，不再多話，他可能也知道那是我的氣話，我是萬萬不敢將它宰來燉肉的。

　　一年兩年過去，小毛驢越來越健壯，曾經拿它嘲笑我的小伙伴們也變了態度。

　　“嗨，怎么不牽你的小毛驢出來遛遛呀，它騎起來是什么感覺，跟馬一樣嗎？”

　　呵，那種懶惰丑陋的畜生怎么能跟高大威猛的駿馬相比，但我嘴上肯定不會這么說。

　　“雖然跟騎馬不太一樣，但它體格不大性情溫馴，即使是我們這種小孩子也能輕松駕馭呢。”

　　“哇，好像很有意思，我們能騎一下試試嗎？”小伙伴爭相湊過來詢問。

　　我得意洋洋地抬高下巴，道：“那可不行，你們又不是它的主人，萬一傷著人我可沒法跟你們的家長交代。”

　　看到小伙伴們失望的表情，我第一次感到不是那么討厭那頭畜生了。

　　再次經過馬廄的時候，老張依舊笑呵呵地跟我打招呼，卻沒有再請我去看看那頭小毛驢。叛逆心理使然，我抬腳走到小毛驢所在的那個小土棚前。

　　老張將它養得很好，行動敏捷體質健壯，灰色的皮毛油光瓦亮，應該是很招人喜歡的。

　　此時，毛驢子正臥在里面睡覺，我撿起一塊小石子砸到了它的背，它也只是甩了下尾巴，一個眼神都沒給我。

　　“小少爺，需要我牽出來讓你騎一下試試嗎？”

　　“我現在又不出門，騎它做什么？”

　　“權當練習吧，也可以培養一下感情，這小家伙還不怎么認識您呢，呵呵……”

　　“騎個笨驢子還需要練習？而且，本少爺為什么要跟頭畜生培養感情啊，以后這種蠢話不許再說了！”

　　“可少爺您應該沒有接觸過……”

　　“不需要！”

　　我憤而拂袖去，對老張質疑我能力感到非常不爽。

　　只是一頭小毛驢而已，瞧不起誰啊！我可是飽讀圣賢書、禮樂射御書數都有涉獵的才子，怎么能跟那些沒文化的鄉野粗人比呢。

　　鄰街趙老爺的女兒回家省親，帶著剛滿十歲的小幺女。小妹妹生得粉雕玉琢，穿衣舉止有股子暖暖的江南味道，好像一顰一笑都能牽動少年們的心。

　　懂得欣賞美的我自然也不例外。

　　我吟詩撫琴，想盡一切辦法去吸引小妹妹的注意，卻總是被才情樣貌都高我一等的徐公子搶了先，這令我非常惱火，卻又無可奈何。

　　直到有一天，小妹妹蹦蹦跳跳地跑到我面前，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問我：“小哥哥，聽說你有一頭小毛驢，是真的嗎？”

　　“啊，是真的。”

　　“那你平時也可以騎它出來玩嗎？”

　　“嗯……當然。”

　　“哇，太棒了！你明天能騎它出來玩嗎，我好想見見它啊。”

　　這可沒有理由拒絕。

　　我理所當然地應了下來，回家后就讓人準備了最帥氣的騎手服，還通知了老張讓他明天喂飽笨驢子。真沒想到小妹妹會對它感興趣，看來這頭笨驢也不是一無是處。

　　第二天一早，我便意氣風發地穿著新衣服走到了小土棚前。

　　昨夜剛下了一場雨，院子里空氣中滿是泥土的潮濕氣味。老張已經將小毛驢牽出來了，正撫著它的頸項低語著什么。

　　笑話，一個畜生怎么可能聽得懂人話？我沒有指出老張的愚蠢，而是直接過去從他手中拿過了繩子。

　　“小少爺，我扶您上去，您先試著在院子里騎一圈，沒問題再出門也不遲。”

　　“不需要。”

　　我毫不在意地跨上驢背，手握韁繩微微俯身做出駕馬飛馳的姿勢，雙腿一夾驢肚子，“駕！”

　　咦？怎么跟預想的不一樣，這畜生怎么不走？

　　老張連忙過來，拍著驢臉就開始絮叨：“小少爺，這驢子聰明得緊，許是跟您不熟，不肯隨便聽命令，只要您耐心一點……”

　　“我沒你那閑時間跟畜生聊天，給我遞根鞭子。”開玩笑，好妹妹還在集市上等著我呢，我哪能把時間浪費在這笨驢身上。

　　“小少爺……”

　　“鞭子！”

　　我揚了揚手中的皮鞭，不等甩到驢子的身上，它就低叫一聲馱著我抬腳往前走。

　　老張說得對，它是挺聰明的。

　　雖然驢背上顛簸得厲害，但我此時早已沉浸在輕易馴服了它的自豪感中，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后老張那憂心忡忡的臉。

　　毛驢慢悠悠走著，我漸漸適應了它的步伐，不再小心翼翼地抱著它的脖子，而是挺直了背開始哼小曲兒。

　　嘈雜的聲音漸漸傳進耳朵，我望了望，集市已經近在眼前了。小毛驢老老實實低頭往前走，一副任勞任怨的樣子。

　　“笨驢，一會兒在妹妹面前好好表現，要是妹妹笑了，晚上讓老張給你加餐。”

　　開玩笑的啦，這頭笨驢怎么可能聽得懂人話。我哈哈笑了出來，沖著不遠處的小伙伴們開心地揚起來手中的小皮鞭。

　　胯下的笨驢嗯哼一聲，突然加快了步伐，我定睛一看，正前方有個不大不小的泥坑，笨驢正目不斜視地往哪里奔去。

　　“快停下，你個笨驢快停下！”

　　可它哪里能聽得懂我的話，在我的小皮鞭落下的時候它不僅沒有停，反而加快了速度。

　　一次極厲害的顛簸之后，我的身體突然騰空，還沒來得及思考，就撲通一聲面朝下掉進了泥坑中。

　　說到底只是個積了雨的小水洼，我只撲棱了一下就從里面爬出來了。我用手抹開臉上的厚泥巴，往已經看不出花紋的衣服上擦了擦，茫然地看向面前眾人。

　　“哈哈哈……”

　　“哈哈哈……”

　　小伙伴們笑作一團，小妹妹笑得格外好看。

　　“咯……咯……”

　　你個笨驢子，唯獨你不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