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車熟路來到廂房，虎尤沒去打量兩側林立的書架，而是縮小體型徑直走向了窗下書桌。

　　桌上紙張筆墨硯臺整齊擺列，左上角有數本堆在一起的書卷，封面泛黃，年頭顯然已經不短，但這卻并非此行目標。

　　虎尤駐足桌前，抬爪帶起一席薄風勾動嚴絲合縫嵌入擋板的抽屜，從中卷出一冊嶄新且被細心封存的厚厚書冊，那青藍書皮空白處，還題有‘奇錄詭問’四個大字。

　　正是晁玉成所撰自傳。

　　打開書籍，虎尤略過早日已看內容，將其翻到以柳葉為簽的前四頁，開始細看了起來。

　　最初的內容榮平平無奇，近多都是晁玉成描述自己打殺精怪，探尋惠陽山深處的記敘，但在第三頁后，便是記錄從弟子口中聽聞林家村有神坻現世，以及前往驗證的過程。

　　前面記敘的內容還罷，倒也符合凡人以訛傳訛的本性，可到了后面，虎尤就感覺有些天方夜譚。

　　晁玉成記為：‘正神者，金光為衣，慶云為冠，且神威恢弘浩大不可直視也；可拘魂，蕩其神，威能不弱上界仙神。’

　　若僅僅是對外形描寫，虎尤并不會有這種感受，但后面的拘魂和蕩神，不弱上界仙神，就有些讓它嗤之以鼻了。如若姜尚真有如此威能，那又豈會與它相交，立下誓言加以互相約束？

　　不過即便如此，它還是記下了‘正神’這個稱呼。

　　因為在上界對頂尖修行者的統一稱呼，無非都是‘仙’或‘神’，即便妖族執掌百萬精怪的妖神，別稱也不過妖帝而已，卻沒有對此更加詳以區分，所以在它看來，‘正神’一詞，定然是源自一種別有奇效的修行路。

　　而姜尚以分神下界的目地，應該是在尋找與他一般的正神外，順帶收集信仰用來穩固自身在上界的位格。

　　“只是…玉虛又是何方勢力？”

　　“宗門，某國度，還是某一族？”

　　合上‘奇錄詭問’，將其放回去原處后，虎尤不覺間又想到了姜尚所言的出身上去，不過對此卻沒深究，畢竟今后同行，只需問上一問便可。

　　而后，它接著又把視線停在書架邊角那與銅錢放在一起的龜甲上片刻，隨即便轉身離開了惠陽觀，等待相約時日的到來。

　　…………

　　晁玉成嘆了口氣，怏怏告別林澤陽一家，獨自來到村頭老樹前青石坐下，望著僅剩半張紅臉的太陽沉默不語。

　　尊神不見了——

　　不，準確說，尊神是在昨日夜里在林泗享用過供奉后，又離開了。

　　他知道這并非尊神算到自己要來求解，故而避開了自己，但這種滿懷希望卻撲了個空的感覺，著實有些不太好受。

　　將身后長劍摘下，橫放在雙膝，然后從布包里取出林澤陽給予的干糧啃上一口，愣愣望著遠方被夕陽發呆，心中想的卻是自己那幾個下山避禍的徒兒們。

　　好在下山前的囑咐是兩日時限，不著急一時，倘若兩日后尊神仍不見歸來，那么就只好先一步去周師兄那里了。

　　不放心跟來的林嘉見他神態萎靡，臉上泛起些許不忍道：

　　“道長，大雨剛過，地上潮濕的緊，還是與我在家等待吧。”

　　“尊神上次離開不過三日，想來這次定然也不會太久，最多明后日就歸來了，令徒定不會有甚危險。”

　　“你這般苦坐村頭，實在是有害無益啊。”

　　晁玉成啃食干糧的動作一頓，渙散的瞳孔聚焦，抬頭看向身旁的林嘉，嘆息道：

　　“多謝好意了，不過貧道還是在這里等待罷。”

　　“且不論尊神多久歸來，態度還是要有，若是安逸享受，實乃不誠。”

　　林嘉神色一滯，見這位自小就尊崇的道長鐵了心要在此等候，只好將余下的話咽了回去，隨后蹲身將帶來的水囊放下，想了想，又脫下外衣疊放在一旁。

　　修行者已非凡人，不會受涼生病，可這般看著年至古稀的晁玉成坐在泥地，實屬不能忽視。

　　或許衣衫避寒用不著，但總歸有備無患好。

　　于此，晁玉成也沒推脫，微微頷首，向他道了聲謝意。

　　林嘉松了口氣，然后起身踩著泥地向林澤陽家中而去，身為林家村第二個見過尊神的人，在三老商議山里禍事時，他必然要在場。

　　固然眾人完全不知惠陽觀出現了何等變數，讓修行中人的晁玉成都如此不安，但同樣毗鄰惠陽山的林家村終究也要防患于未然，萬一山中未知禍事真殃及到了村子，應該能夠依托尊神護個周全。

　　至少——

　　村里的孩童不能出問題。

　　…………

　　待到林嘉離開許久后，晁玉成這才放下手里僅啃過幾口的干糧，扭頭看向了一側疊放整齊的外衣，不由垂眸低語呢喃道：

　　“都說修行者高高在上，視凡人如草芥，可誰又不是從凡人修煉而來？”

　　“安心吧，有尊神在，林家村必定無恙，何況…禍事的一切都指向了貧道，與你們無關。”

　　他在來時路上又卜過一卦，清楚這場沒來由的禍事與林家村無關，自是不會出現林澤陽等人擔憂之事，可即便如此，他卻也不曾告知。

　　生活在這個人吃人，凡人如草芥的世界里，多些警惕實屬無害。

　　“唉，但愿兩日光景足夠吧。”

　　重望天邊西落的夕陽，晁玉成自語間打開布包收起還剩大半的麥餅，旋即閉上雙目凝心靜氣打坐了起來。

　　紅彤彤的光線披在他身上，活像是一尊毫無生命跡象的石雕，在為林家村鎮守著緊要入口。

　　漸漸的，光暈淡去，日落月升，漆黑天空不覺間已然布滿了調皮眨眼的繁星。讓月光，星光交映的大地上，被鋪上一層清冷幽清惹人憐惜的薄紗。

　　紗下，樹木郁郁蔥蔥，山巒呈暗顯化，猶如細筆溶點的水墨畫卷。

　　遠處那與山峰交踵，彎曲曲的田坎小道上，隱約見有一點微薄金光時隱時現。隨著時間往后推移，金光也開始變得顯眼起來。

　　它飄來的速度不快，猶如尋常觀光游客閑散渡步一樣，時走時停，好似在欣賞沿途美景。

　　但等到它愈加逼進村頭時，才恍然發現這抹金光卻是一尊面容不清，頭懸慶云，信步而來的神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