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款第三天，李文娟班上還是湊不齊一百元。

　　星期三下午第一節李文娟有課，她往課室趕的時候，在樓梯拐角處碰見了大隊輔導員，輔導員叫住了她：“哎，你們班捐款齊了沒？”

　　李文娟臉上一熱，但馬上鎮定下來，她當然記得麗玲教過她，嘴上要乖點，不能教領導看輕了自己。

　　于是她說：“還有幾個學生早上忘了帶的，說下午帶來，我還專門開了個主題班會發動他們呢，這次他們積極多了。”

　　輔導員點點頭說：“你收齊就交我啊，最遲星期五下午交。”

　　李文娟繼續下樓，待聽不真切輔導員的腳步聲了，她才翻開記事本，在今天的日程上草草揮下“捐款”兩字，并在旁邊涂了個實心的三角形。

　　然而到了班上一說，同學們依舊響應寥寥。

　　這幾天，李文娟每次到班上總要花十分鐘來重復這一番話語：“……我們鎮上辦的這個扶貧基金是很有意義的，不僅能幫助到別人，也能幫助到自己。

　　“這次捐款我們要比比誰最有愛心，捐得多的同學老師會寫進他的成長檔案里去，給他評個品德優秀，以后大家都會知道他是個品德高尚的人…………”

　　說到最后，李文娟覺得自己幾乎是在以一種哀求的語氣說話了：“好了，有沒有哪位同學帶了錢過來捐的？現在拿上來。”

　　孩子們毫無懸念地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依舊沒有誰動一動身子。

　　李文娟在心里嘆了一口氣，說：“捐款還有兩天時間，大家今晚回去都跟家長說一說，明天把錢帶來。好吧，現在拿出聽寫本，聽寫21課生詞……”

　　終于熬到下課，李文娟連忙竄上辦公室，向麗玲咬著耳朵求助。

　　麗玲低聲問：“你說了捐得多成長檔案評優了沒？”

　　李文娟點點頭。

　　麗玲翻了下白眼說：“你班上的都什么怪物，我們班我一說這個，他們就唰啦啦地交齊了。”

　　李文娟著急了：“還有沒有別的招給我支一下？”

　　其實李文娟打心里并不在乎學生捐還是不捐，捐多還是捐少，對她這樣一個新老師來說，她更在乎的是領導對她工作的肯定。

　　領導怎樣才會肯定她的工作呢？簡單來說，就是學生成績好，而且聽你的話。

　　可是每次捐款活動，她帶的四（2）班總是湊不足一百塊錢，同學們要不不捐，要不掏出皺巴巴的一毛兩毛，每次捐款結束后學校總要張榜公布，四（2）班的捐款名錄便穩穩地貼在公布欄的最末端，這樣能說明學生聽話嗎？

　　開教師會議的時候，校長雖不至于點名批評，可是每每談及“有些班級班風不正，老師教育不到位，同學們欠缺愛心和正義感”，李文娟就羞愧難當，覺得自己誤人子弟枉為人師。

　　幸好在一伙各自為政的老教師中，比她早入職兩年的麗玲與她惺惺相惜，應對領導的應對家長的應對學生的各式手段從不吝于相授，因此一遇到了無法周轉的問題，李文娟總要找麗玲“支一支招”。

　　麗玲想了想，說：“曹老師班上是這樣搞的，要求每個人都必須捐，誰要是不捐的就要讓家長打電話說明原因……”

　　李文娟連忙打斷說：“可校長不是說了嗎，這是自愿捐款，不能強迫學生交錢的。”

　　麗玲說你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自愿捐款’這話是讓你說給學生聽，說給家長聽的，說白了就是你要讓他相信他是自愿捐的，確保不會有人一個電話打到教委去投訴，把好事做成了壞事。”

　　說到這份上李文娟心領神會了，她這農村小學不比城里的學校，家長普遍素質不高，一碰著收費的名目，就總有那么幾個粗野漢子認為是老師借故斂財。

　　要做通這些人的思想工作呢，就得先做通孩子的思想工作，孩子的一哭二鬧三打滾對一個大人來說比什么都有說服力。

　　那又怎么做通孩子的思想工作呢？這就得講究一下說話的藝術了。

　　李文娟打好了腹稿，等下課鈴一響，就大步跨進了課室，來了個先聲奪人：“同學們，剛才校長來找我批評咱們班了。你們知道校長批評我們什么嗎？”

　　“不——知——道！”有人稀稀拉拉地回答著，有人東張西望，希望找尋罪魁禍首。

　　班長程婉琳最是機警，她“嗖”一聲站了起來，指著淘氣大王馬濤大聲地說：“老師，剛剛下課馬濤踩草坪了！”

　　馬濤立馬跳了起來叫道：“楊思浩和張偉也踩了！”

　　李文娟愣了愣，舉起左手在空中重重地虛按一下，說：“踩草坪是不對的！晚點老師會批評他們，都給我坐下！

　　“現在老師要說的是，剛剛校長看了我們班的捐款名單，批評我們班的同學全都是沒有愛心的壞孩子，你們說你們是嗎？”

　　“不——是！”又是稀稀拉拉的回答，李文娟很不滿意，故意夸張地嘆了一口氣：“看來校長沒批評錯啊，那些不敢回答的同學都是沒有愛心的壞孩子……”

　　“不——是！”

　　聲音較前一次響亮了些，李文娟繼續推波助瀾：“老師發現還有些同學是沒有開口的，比如……”

　　她虛虛地晃起食指，好幾個孩子悄悄地吸了一口涼氣，生怕同學們的目光會隨著那根食指落到自己身上。

　　終于，大伙兒著了魔似的，不約而同地爆發出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句：“不是！”

　　李文娟這才把食指放了下來，說道：“很好，可是其他班的同學每個人都捐五元、十元，甚至有人捐五十元、一百元（孩子們低低的驚訝聲），而我們班都是一元兩元，一毛兩毛，甚至還有很多同學一毛不拔，這哪里是有愛心的孩子干的事情啊！”

　　程婉琳第一個把手舉了起來：“老師，我明天再捐十元！”

　　在班長的帶動下，好幾雙小手舉了起來：“老師，我也捐！”“老師，我捐五元！”

　　李文娟這才露出了微笑：“都很好！這可是你們自己說的，你們自愿要當一個有愛心的孩子。

　　“那么今天晚上就回去跟家長說說這個事情，明天有誰沒捐款的老師就要打電話告訴家長，說你說謊騙了老師騙了全班同學。沒愛心已經很糟糕了，再加上說謊，簡直是罪大惡極了！”

　　在同學們紛紛的議論聲中，李文娟心滿意足地宣布了放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