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的時候,江琉已經披上了一件罩衫,懷里抱著一個小小的木盒,打開來全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她從里面找出自制的跌打藥,遞給孟允示意他自己擦,又掏出一張契據:“喏,你的賣身契。”
孟允愣了一下:“給我做什么?”
江琉將紙甩進他懷里:“不是說好了,你想走就走嗎?賣身契在我這里,你能走得安心?”
孟允將契約拿起來掃了一眼,目光觸及最后那小小的指印時,幼時被組織強行擄去的記憶突然涌上心頭。鐵蹄聲、求饒聲、哭喊聲環(huán)繞開來,無邊的黑暗在繼續(xù)擴散,他在其中漫無目的地尋找著,卻不知自己在尋找些什么。
正當惶恐,耳邊突然傳來呼喚:“孟允……”
那是誰的聲音?
黑暗的盡頭被撕裂開一個口子,光明被漸漸放大,最后刺眼的日光全然從裂縫傾瀉下來。而孟允只是不知所措地站著,看到那光籠罩了自己。
“孟允?”
是江琉在呼喚他。
孟允一抖,回神看到江琉已經挨到他很近。她的眼睛生的好看,現在里面滿溢著不安與關心,似乎是有仙人碰碎了星河,不慎遺落在了她的眸子里。
他呼出一口氣,自嘲了一聲:“我沒事。”
江琉也松下心來,著意沒有問他是怎么回事,坐回桌前繼續(xù)擺弄一些契約:“我前幾日跟表兄換了一處城郊的宅院,等你有空就搬過去。父皇給我五百兩的月錢,我在宮里也花不出去,就每月給你一百兩的工錢,你若嫌少我就再加。至于戶籍,現在戶部尚書立民安還警惕著我,我讓表兄悄悄拜托他朋友去給你辦,以后你就不再是奴籍……”
孟允的眉頭越皺越緊,江琉不得已停下來問他:“怎么?”
“只辦戶籍便可。”孟允搖搖頭,“我不需要女人來養(yǎng)。”
“那也得要工錢打理吃穿用度的。”江琉不知道說什么好,“你總不能一輩子穿著這伙計服過活吧。”
“搗毀豐城錢莊就算工錢。”說罷,孟允翻身上了房梁,四下里頓時悄無聲息。江琉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什么:“你就睡那兒?”
“嗯。”
江琉氣紅了一張臉:“你視我清白為何物?”
孟允移到外殿的梁上,江琉看不見他,卻能聽到他的聲音:“行了。”
“你!”江琉氣急了,施展了許久不用的輕功上梁去推他,可孟允紋絲不動,躺著甚至有點愜意:“這是暗衛(wèi)的本職。”
江琉瞠目結舌,繼續(xù)推他也不是,喊人來也不是。良久,見拿他實在沒有辦法,江琉才氣鼓鼓下地進了內殿,胡亂將房契與銀票塞進盒子里,一把扯掉罩衫蒙進被子。當夜她翻來覆去,支起耳朵留意著屋里屋外任何一點風吹草動,可一夜過去,什么事都沒發(fā)生。
笛佑來喚江琉,見她頂著兩個黑眼圈,有些不可置信:“公主看了一夜的書?”
“呵呵,是啊。”江琉笑得僵硬,“笛佑,今日在內殿外殿中間安一道簾子,再把紗帳給我裝上,夏日的蚊子實在吵鬧。”
“是。”笛佑端來熱水給江琉洗漱,并未起疑,“公主,鶴童姐姐來報,東宮小廚房那位有異動了。”
“哦?”江琉精神一振,“讓她進來。”
鶴童疾步走進:“公主,奴婢這幾日松了東宮的門禁,昨日有人出門去了,星熒月染也在其中。”
江琉眸光一亮:“查清她們去哪了?”
“都是去一些小宮女聚會游戲的地方,卻是月染,她去了……霓裳殿。”
江琉手一抖,手中的茶灑了大半。笛佑看著公主的反常舉動,有些疑惑:“公主,霓裳殿是什么地方?”她聽來那么多小道消息,卻沒有一句是提到這個宮殿的。
“一處冷宮罷了。鶴童,你繼續(xù)說。”江琉的聲音帶了冷意,又裹挾著三分困惑——霓裳殿在上一任主人死了之后就再沒人住了,小小宮人去那里做什么?
“是。奴婢跟著月染走到霓裳殿門口,竟聽見她跟人說話的聲音,想上前去只聽到一句‘明日未時再來’,便見月染走了出來。昨兒來尋公主卻發(fā)現您出宮去了,在東宮又不便驚動太子,奴婢不敢輕動,只能趁今天天早,來跟公主拿個主意。”
江琉思量一下:“那今日未時,我去瞧瞧情況。”
霓裳殿外,笛佑有些不安。她一聽說這里是死過人的冷宮,就感覺心里慎得慌:“公主,怎么不讓手下人來?”
“人一多嘴就雜,我們還沒把握找出下毒的真兇,驚動太多人總是不好。”自從上次跟國主提了一句,江琉身邊不再總跟著那么多宮女,行動自由多了。她輕拍笛佑的手以作安慰,“不怕,我在呢。”
其實江琉也有點發(fā)怵,但她一想到孟允在旁邊,就覺得不能露怯惹他笑話。話說這一天里,她都沒感覺到孟允的氣息,他真的有好好上工嗎?不會第一天就跑了吧?
遠處來了一個小小的人影,低著頭走的十分小心,笛佑瞇了瞇眼睛道:“是月染。”她倆趕忙躲進轉角,等著月染先踏進霓裳殿。
月染挎著一提小籃,見四下無人,抬手在門上敲了三下,頓了頓,又敲了三下。“咔嚓”一聲,霓裳殿的大門竟然打開了一條縫,月染進去后,又“啪”一聲合上。
江琉連忙支使笛佑到宮門口去聽里面人說話,自己則繞到稍遠的墻邊。幸而冷宮這邊平日是沒人愿意來沾晦氣的,不然看見她們主仆如此鬼鬼祟祟,可不得驚掉了下巴。
江琉先使輕功扒在墻頭瞄了一眼,皺了皺眉——這霓裳殿里一片臟亂,卻不像常年沒有人住的樣子——她只看見宮門口那里有兩個人影在竊竊私語,似是沒人注意這里,便悄悄跳進了院里,貼著墻借著雜物的掩映往那邊移。
“……姑姑您吃慢點,我?guī)Я瞬簧贃|西來呢。”是年輕女孩的聲音。
“好姑娘……這些日子有勞你了。待日后我能東山再起,必,必不會忘記你這一份恩情。”蒼老的女聲響起,藏著三分真情七分假意。
第二道聲音有些熟悉,江琉在腦海中翻找了許久卻都無果,只能探頭出去想看看那人到底長個什么樣子。只這一眼,江琉的眼中寒意乍起,幾年前的記憶全然蘇醒:“青芹姑姑是否還想著東山再起,再來給我母后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