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門外突然有人回答:“是我,白小姐回來了。”
居然是柯夫人,聽聲音正在上樓,就要到書房門口了。
運尸車開出去還不到三小時,她們居然已經回到家,看來把白云東送到地方就回轉了。
雖然被連續驚嚇,蘇飛還不至于慌亂,連忙將那四張紙又壓回地毯下。
天知道上面寫的內容是否涉及秘密,還是少惹事為好。
他半夜一個人干活自然脫了手套,這時候再戴起來倒是有點手忙腳亂。
將將直起腰,柯夫人就陪同白嘉洛進來了。
白嘉洛的樣貌與蘇飛想象的差距很大,不像個豪奢的富家女。
高挑的身材一襲黑衣,素顏沒有化妝,也沒有佩戴任何珠寶,看上去就像個普通大學生。
很難想象她有個上千平米的衣帽間。
不過長得一點也不普通,是絕對的美人。
除了柯夫人,還有個漂亮的年輕女孩一起回來,后來蘇飛才知道她叫宋漫,是白嘉洛的私人助理加保鏢。
已經清理差不多了,蘇飛趕緊收拾東西站到一邊,避免影響人家傷逝。
然而白嘉洛臉上卻看不到悲傷,她站在沙發前只注目了一小會,就轉身問蘇飛:“你就是蘇飛?”
蘇飛看了眼柯夫人,點了點頭。
白嘉洛知道他的名字,應該是柯夫人回來路上詳細通報了家中情況。
“你親自在這清理?”
親自?
不親自還能怎么辦?
白嘉洛好像和秦長平警官一個毛病,說話措辭不當,清潔工作本來就是蘇飛的本職,她應該是想說獨自吧。
“喬莉呢?”
蘇飛不確定喬莉是否真的一去不返,話說多了可能就成了告狀者,所以僅簡單道:“她走了。”
柯夫人聞言很不悅:“這喬莉怎么回事,這當口居然撂挑子。”
說著就轉身離開了:“我去小姐的房間看看,喬莉恐怕沒有弄好。”
蘇飛感覺她像是在故意避開。
白嘉洛目送柯夫人出門,然后轉頭對蘇飛微微冷笑:“看來喬莉被嚇跑了,不如你這么若無其事,果然是個人物。”
這話說得不但唐突,而且咄咄逼人很無禮,什么叫是個人物?
這種血淋淋的殘局的確并不是誰都敢收拾,蘇飛堅守崗位也算敬業有加,被如此調侃心中難免有些不悅。
不過他沒表現出來,只淡淡回答道:“我只是努力做好本職工作。”
白嘉洛聞言眉頭皺了起來,奇怪地看著蘇飛,突然話鋒一轉:“你之前來過雷落莊園嗎?認識我父親多久了?”
蘇飛一愣,雖然摸不著頭腦卻察覺風向不對,這明明是懷疑的口吻。
聽白嘉洛的意思,似乎對父親的死有疑問,而且與蘇飛扯上了關系,這實在是非常荒謬。
蘇飛不動聲色,看了眼柯夫人離去的方向:“我今天上午來求職,當時第一次見到白先生,也是第一次來雷落莊園。”
這些情況柯夫人是了解的,看來白嘉洛不相信。
她的臉色越來越冷,目光下移盯著蘇飛的左手:“現在是夏天,你為什么戴著皮手套?”
蘇飛不明白她想干什么,怎么又奔著手套來了,只得再次解釋:“我的手有傷,需要保護。”
“哦?脫下來我看看。”
白嘉洛盯著蘇飛眼睛,口吻不容置疑。
這個要求未免過分了。
一旦脫下手套,蘇飛怪異的透明手指就會暴露,指不定白嘉洛再起什么妖風。
宋漫也面色不善地在一旁盯著,一副得到指示就動手的模樣。
這兩人到底什么毛病,難道家里死了人想遷怒于人?
看這針鋒相對抓住不放的架勢,蘇飛突然覺得剛才不走是個失誤。
既然有了離開的理由,蘇飛當然斷然拒絕:“不行。”
白嘉洛恐怕很少被拒絕,脾氣上來了:“你剛才明明脫下了,見我們來了才匆忙戴起!”
她甚至走上一步,突顯態度強硬。
蘇飛思來想去也沒弄明白她在發什么瘋,但這事沒法妥協:“戴手套是我個人的事,并不影響工作,看不出與您有什么關系。”
“當然有關系,你當我的面這么鬼鬼祟祟算什么意思?!”
她這話說的倒是沒錯,蘇飛的確有些鬼祟。
可幾個小時前父親剛在這自殺,白嘉洛不好好緬懷,卻和一個搞衛生的較勁,實在也有些莫名其妙。
再說下去只會激化矛盾,蘇飛不再回應,站在那與白嘉洛漠然對視。
兩人僵持許久,最終蘇飛道:“很抱歉添麻煩了,我還是走吧。”
他打算立馬走人,看來今天的臟活累活算是白干了。
白嘉洛有些吃驚,竟然不再堅持脫手套了:“既然你諱莫如深我也不強求,不過有些事沒處理清楚之前你不能離開莊園!”
“憑什么不能離開?”
“我沒空和你兜圈子,你要是敢故意找麻煩,別怪我不客氣!”
沒想到白嘉洛居然出言恫嚇,這無疑是無理取鬧。
她父親明明是自殺的,不知她在懷疑什么。
不過蘇飛也覺得奇怪,這女孩的決定自相矛盾,如果懷疑白云東的死與蘇飛有關,應該立即報警才對,將一個危險的人留在家里不準離開算什么意思?
即便僅僅質疑蘇飛的來歷,眼下最穩妥的處理方式也應該是立刻趕走,調查身份不是她的責任。
這大小姐的腦回路不同尋常,實在有些難以理喻。
蘇飛直覺這里面有重大誤會,最好處理清楚再走,如果鬧到警方干預可就麻煩了。
畢竟是個剛死了父親的年輕女孩,雖然看上去平靜,內心恐怕受了很強烈的刺激,應該給她點時間冷靜,也許明天就理智了。
審時度勢下,他放棄了一走了之的打算。
面對白嘉洛強勢逼人的目光,也只點了點頭:“沒什么事我就下樓休息了。”
繼續爭辯無益,蘇飛說完推著車直接走了。
“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居然和我裝蒜!”
白嘉洛明顯有點氣急敗壞,在背后甩了一句。
蘇飛不明白自己裝什么蒜了,雖覺受氣卻堅持不回應。
他一直走沒回頭,不過仍可以感覺到兩道冰冷的目光一路追隨脊梁骨,直到樓梯轉角。
真特么有病。
所有工人都住在一樓廚房邊上的幾套三室一廳房子里,條件倒也不錯,衛生間共用,臥室一人一間。
雖然已經半夜,兩個廚師似乎受不了安靜,電視機音量開得很大,綜藝的喧鬧聲在樓道里清晰可聞。
人都差不多走光了,空房間很多,蘇飛的住處上午就安排好了,一個人單獨住一套。
洗澡的時候他發現左手的異化更嚴重了,無名指也已經晶瑩剔透,連帶著小半個手掌都開始透光。
透明化并非毫無規律,半個月觀察下來,蘇飛發現這就像某種疾病,容易受情緒波動的影響而加速惡化。
今天在雷落莊園的確受了不少惡性刺激,原本半透明的無名指直接通透了。
雖然折騰了一整天已經很累,蘇飛收拾好上床后卻睡不著。
他反復琢磨白嘉洛為什么找他麻煩,可想了很久仍毫無頭緒。
畢竟走進這個莊園才十幾小時,之前毫無交集,沒舊賬也沒來得及建新帳,即便有什么糊涂帳也沒道理算到他頭上。
想來想去,只能說這大小姐的哪根筋搭錯了。
最糟糕的是他沒地方講理,一旦真有什么說不清的事,恐怕沒人會選擇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人。
所以白嘉洛的威脅不能等閑視之,只要她愿意,別說脫掉手套,扒一層皮也不是難事。
也許明天該找個機會談談,弄明白到底有什么誤會。
山中的莊園沉浸在月色中,分外沉靜,如同小時候鄉下的爺爺家。
蘇飛聽著窗外夏蟲得呢喃,雖然滿腹心事還是不知不覺睡著了。
穿越后就沒睡踏實過,今天更不例外。
他一直在作夢,而且夢境混亂,都是過去的生活片段。
也許是太懷念屬于自己的那個世界了。
他夢到小時候離家出走,躲在河邊廢棄的小船里自憐自傷,以為父母焦急之余會妥協,結果回家后挨了頓胖揍。
他夢到中學時和球隊的哥們躲在學校廁所里抽煙,被教導主任抓了現行:“諸位同學,承認抽煙的警告處分,承認吃屎的立刻走人!”
他還夢到在醫院跟著帶教醫生值夜班,下半夜一個昏迷十幾天的老太太突然醒了,幽幽對他說:“小伙子,你是我在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人……”
蘇飛溺水般猛吸一口氣醒來,心臟狂跳不止,滿臉是汗。
緊接著又觸電般彈起縮在床頭,睜圓了眼睛沉聲喝問:“誰?!”
銀色月光中,居然有個人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坐在床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