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空氣中彌漫著陰冷的氣息，隱隱約約還能嗅到一絲血腥的味道。蘇相府格外死寂，似乎誰也不愿觸及這倒霉之事。
府邸偏僻的一角，坐落著一個破敗的小院，叫凌霜院。院內(nèi)沒有什么植物，唯有幾棵老樹，光禿禿的枝丫在風中張牙舞爪，青苔爬滿了泥板，雜草叢生，看樣子，是很久沒有人打理過了。一個丫鬟端著一盆熱水在屋內(nèi)進進出出的，腳步急促，時不時又拿出去更換。
蘇婉清仿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她的身體一直在下沉，呼吸困難，她吃力地抬著虛浮的手臂，奮力掙扎。
“清兒……”耳邊是女子溫柔而又帶著哀傷的呼喚聲，是誰？記憶中好像也有這樣溫柔的聲音，許久沒有聽到了。
蘇婉清凝聚著僅剩的薄弱的意識，微微地抬起眼皮，瞇成一條縫，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清兒，都怪母親不好，沒有好好護著你……”女子雍雅明媚的容顏慢慢地靠近她，眼中滿是慈愛，眉頭卻緊鎖著悲傷。
母親！記憶的潮水涌來，這不正是自己的母親嗎？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母親的樣子，記得五歲以前，母親還在世之時，是那么端莊嫻靜，那么風華絕代，舉手投足間都是優(yōu)雅的風度，她如同一顆盛開的牡丹，亭亭玉立，令人敬畏，向往。可那樣一個美好的女子，父親卻不懂得珍惜……
蘇婉清哭了，她是真的很想念母親，只有母親在世時，她才有真正體會過快樂的滋味，才有小女兒般的姿態(tài)。母親不在后，她的性子愈發(fā)的清冷，不問世事。
“清兒，你要好好活下去……為了我，也為了你自己。”
蘇婉清張開嘴巴，很想說點什么。但是根本發(fā)不出聲，取而代之的是大口大口的水往肚子里咽，十分痛苦。
母親在說完話后，身影越來越淡，離自己越來越遠了。蘇婉清眼角含淚，繼續(xù)下沉，看著那白色的光點慢慢地消失，認命地閉上眼睛。突然，她感覺身子一輕，似乎有人拽住她的手臂，將她往上拖，隱隱聽到微弱的哭聲，伴隨著身體劇烈的搖晃。
醒了！
“小姐，你不要嚇奴婢，快醒醒吧……嗚嗚嗚……”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面生的小丫頭，，十一二歲的年紀，此時哭得好不凄慘，嗓子都沙啞了。手里還拿著沾過熱水的毛巾，給她不停擦拭冷汗。
“你是誰？”蘇婉清這才完全醒轉(zhuǎn)，看著小丫頭，一身破破爛爛的，臉也灰溜溜的，不堪入目。又疑惑地看向四周，這屋子更糟！、
到處布滿蜘蛛網(wǎng)，墻上的砌的磚已經(jīng)裂開，隨時都有可能塌方。木質(zhì)的門和窗看著有些年頭了，咯吱作響的。桌子少了腿，椅子少了腳，就連喝水的茶壺和杯子，都磨得很平很光。再看看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上面的花紋已經(jīng)褪去，材料也是最差的那種粗布做的。這簡直比下人住的還不如！她剛剛還喚自己小姐，沒聽錯吧？
“小姐，奴婢是香兒啊……您不認得奴婢了么？”香兒紅著眼，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哭得梨花帶雨的。。
“香兒是誰？這是哪里？”蘇婉清更疑惑了，這個地方自己從來沒有來過，而且這個丫頭自己也不認識，可看這架勢，分明又認得自己，不然怎么哭得那么傷心呢？
“小姐，奴婢是香兒，您的貼身侍女啊，這里是相府的凌霜院。”香兒著急地解釋道，眼淚像珍珠線一樣，愈發(fā)哭得凄凄慘慘的。難道小姐失憶了，這該怎么辦！
相府凌霜院？蘇婉清的眸色瞬間清冷，蹙著眉，反復地審視了周圍的環(huán)境。凌霜院她以前是有聽過的，記得是有一回聽路過的小廝在討論什么，具體也沒細聽，反正自己也不關心。聽說這個院落很偏僻，一般鮮有人來，她作為相府的嫡女，自然更不會觸及這個地方。如今，她居然來了，還挺令人大開眼界的。
“你是香兒？”蘇婉清蹙眉問道。
香兒以為蘇婉清認出了自己，這才收回了眼淚，眉間露出喜色，哽咽道：“小姐，您終于記起來了，奴婢馬上去告訴寧姨娘，寧姨娘現(xiàn)在罰跪祠堂應該差不多出來了……”
“站住！”
寧姨娘？？蘇婉清越想越覺得不對，想想剛才的情形，連忙拽住香兒的胳膊。
剛觸及香兒的手臂，蘇婉清目光定在了自己的手上，這雙手很粗糙，皺巴巴的，一點也不水嫩，與之前自己嫩白柔軟的雙手大相徑庭。
這不是自己的手！
蘇婉清心中似有千種疑惑翻涌而出，驀地從床上爬起來，徑直地朝鏡子方向走去。
鏡子中的臉蛋還帶著微微的稚氣，沒有長開，但五官還挺精致的，估計以后長開了，也是風姿綽約的佳人。只不過現(xiàn)在面容發(fā)黃，嘴唇發(fā)白的，沒有一絲顏色，一看就是長期營養(yǎng)不良導致的。
目光接著順勢而下，隔著薄薄的衣料，還能看到明顯突出的兩根肋骨。兩只腳丫很嬌小，但卻跟雙手不一樣，非常地光潔白皙。只是這身體太瘦弱了點！風一吹，仿佛就要倒了。
“我……是誰？”冷冷的聲音帶著一絲發(fā)顫，目光轉(zhuǎn)向香兒。
“哇……”香兒聞得她這么一問，剛掛在臉上的一絲喜色蕩然無存，嚎啕大哭。
“我問你我是誰？！你哭什么！”蘇婉清大聲一喝，心里已經(jīng)掩不住慌亂，冷冷地看著嚎啕大哭的香兒。
香兒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喝聲給震住了，怔怔地看著她。半晌，才抽抽搭搭道：“小姐，您是相府的六小姐，您的閨名叫璃雪，相爺是您的父親，寧姨娘是你的生母……”
“哦？那我是怎么躺在這里的？”蘇婉清一下子明白了，原來自己已經(jīng)不是自己了，現(xiàn)在她只是一縷靈魂，寄居在她素未謀面的六妹妹身體里。這個六妹妹她素日也有聽說過，只道她是通房丫鬟生的女兒，身份低微，上不了臺面。而且出了名的窩囊，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卻沒想到，她的日子竟是那么慘，這住的都是什么地方！
香兒抬起頭看著她，眼睛里的還浮著晶瑩的淚花。“小姐，您忘了嗎？這段日子府中事多繁雜，丫鬟婆子們都顧不上你和寧姨娘。這秋轉(zhuǎn)季節(jié)，天氣已經(jīng)有些寒涼，往年的衣裳已經(jīng)不合身了，而且穿了好幾個年頭，早就不保暖了。小姐沒有新衣裳的料子，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年年克扣小姐的那份……”
蘇婉清突然感覺頭痛欲裂，似乎有另一個的記憶占據(jù)自己的腦海，兩個記憶相互重合，這是蘇璃雪的，也是蘇婉清的。
她慢慢地回想起屬于蘇璃雪的記憶……
蘇璃雪和寧氏在府里可謂是卑如塵埃，即便寧氏身份低微，即便自己是最不起眼的庶女，但好歹也是堂堂相國的小姐，也是名門千金。但是這些下人，克扣她和姨娘的飯食，使得她們長期吃殘羹剩飯，造成母女兩體弱多病。而今，天氣轉(zhuǎn)涼，她們卻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她是年輕氣盛，身體還能經(jīng)得住幾下折騰。但是姨娘呢？月子本就落下了病根，又沒有注意修養(yǎng)身體，現(xiàn)在又沒有厚衣服庇體，今晨就臥病不起了。蘇璃雪平時窩囊，可姨娘可是她的命啊，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她的祖母和父親是從來不管不問的，有她沒她都一樣，否則怎么可能放任她受人欺凌呢？
于是，蘇璃雪悲憤交加，看著姨娘病了，不敢再窩囊，也顧不得自己是名義上六小姐的身份，氣沖沖跑去織衣局理論，攔也攔不住。但是織衣局那些婆子丫鬟也不是好惹的，管事的金嬤嬤是趙氏姨娘的人，經(jīng)她之手提拔上來的，自然事事以她為主了，趙氏說東，她不敢往西。仗著是趙氏的人，又壓根就看不起蘇璃雪母女，因此就對蘇璃雪一頓嘲諷謾罵，甚至辱罵寧氏是下賤胚子，一個小小的丫鬟爬上主子的床，就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之類的。蘇璃雪氣得七竅生煙，揚起手想好好教訓這個金嬤嬤，為寧氏出氣。誰知剛抬起手，手腕就被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看熱鬧的蘇玉瑤抓住。
蘇玉瑤是她的庶姐，排名第四，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為人尖酸刻薄，她和趙氏走的很近，而且經(jīng)常和蘇婉靜一個鼻孔出氣。蘇玉瑤比她年長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不管從身形和力氣相比，都比蘇璃雪大，蘇璃雪哪是她的對手呢？就這樣，蘇玉瑤步步緊逼，把蘇璃雪往大門口推，大門口下面是長長的石階，蘇璃雪被推得踉蹌幾步，一個沒站穩(wěn)，從石階上滾下來。從最高層滾到最底層，原本虛弱的她瞬間就昏迷不醒了。、
回憶到這里，蘇婉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呵呵，新仇舊恨一起來，這相府以后可是熱鬧非凡了呢。
“香兒，你說說姨娘吧，為什么帶病還罰跪了祠堂？其他的我都想起來了。”蘇婉清，現(xiàn)在的蘇璃雪，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遠處泛起一點微弱的霞光，已經(jīng)接近黃昏了。也就是說，自己昏迷了整個白晝了，姨娘也罰了整個白晝。
“小姐，這四小姐欺人太甚，她推了您后，故意把自己抓傷，大哭大鬧的，還跑去太夫人面前惡人先告狀，說是您撓的……”說到此處，香兒心中泛起一陣苦澀，自己是真的很心疼小姐，寧氏姨娘自己也曾有救命之恩。
“結果呢？”蘇璃雪聲音淡淡的，卻已經(jīng)怒火中燒，努力保持平靜，剛重生，她不能魯莽。
“太夫人只聽聞四小姐被撓傷了，直接忽略您摔倒昏迷的消息，責備寧姨娘教女無方，愧為人母。遂下令寧姨娘罰跪祠堂請罪，面壁思過，全然不管姨娘的身體……”香兒如實說，眼淚又不爭氣的掉下來。
雖然現(xiàn)在這具身體的靈魂是蘇婉清的，但是因為也有蘇璃雪的記憶。蘇璃雪覺得心猛然一抽，疼得無法呼吸。太夫人和自己父親的心長得也太偏了！以前她是蘇婉清，父親對自己的態(tài)度就淡淡的，有什么好東西都往蘇婉靜的盈湘院送，看中蘇婉靜這個庶女已經(jīng)超過了她這個嫡女，甚至還比不上四小姐蘇玉瑤和五小姐蘇錦繡。現(xiàn)在她是蘇璃雪，府上最小的庶女，又沒有強大的家族背景傍身，不像其他幾位小姐的姨娘，都是出身名門的庶女嫁過來的。因此，父親和太夫人對她們自然是重視的，蘇璃雪沒有利用價值，就等同于廢棋。
“香兒，不準哭，以后我們要強大起來，放心吧，這才剛剛開始。”蘇璃雪拿起帕子擦拭這個哭得傷心絕頂?shù)娜藘海妥约阂粯樱嵌嗝慈跣。嗝疵唷?p> 香兒上前熊抱住她“嗯，小姐，以后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
果然還是個孩子，想法總是那么單純，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保護別人。不過小丫頭對自己挺好的，這點可以看得出來。蘇璃雪感慨地想著，眉間泛起一絲欣慰的笑意，輕輕地拍香兒的后背“傻丫頭，放心吧，我們都會過的很好的，有我在。”
“嗯！”香兒不知怎的，突然有了安全感，用力地點點頭。她感覺小姐好像醒來以后不一樣了，小姐以前畏首畏尾的，話也極少，從來沒說過那么暖心的話。
也許這是自己的母親冥冥之中在保佑自己的緣故吧，蘇婉清明明被丟進后院的荷花池淹死了，但是就在看見母親的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手臂有了力量，應該母親將她的靈魂從荷花池里拖起來了，讓她重生在蘇璃雪身上。兩世的記憶，一個慘死荷花池，一個摔死在高高的石階下，這一切，都是拜那些人所賜。不管是蘇婉靜還是蘇玉瑤，她們都是死定了，蘇璃雪勢必要為自己的兩世討回公道！
“香兒啊，我們一起去接姨娘吧，姨娘的身子，怕是受不住了。”蘇璃雪拉回思緒，語中帶著擔憂。
“嗯，我們?nèi)ソ右棠铮 毙⊙绢^乖巧地點點頭，緩緩地松開環(huán)抱在蘇璃雪身上的手臂。
如果寧氏有什么三長兩短，蘇璃雪是絕對不會讓她們好過的。
說話間，主仆兩一前一后地準備出門，還未走出屋子，就在這時通往院子的大門口外傳來一陣囂張的吆喝聲。
香兒拽住蘇璃雪的胳膊，恐懼地望著大門口的方向，神情緊張“小姐，定是那些刁奴，她們又來欺負小姐了……”
“別怕，我們出去看看。”蘇璃雪冷哼一聲，自己還沒找她們算賬，倒先送上門來了，自己再不堪，也是主子，都蹬鼻子上臉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