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幸之心中早就成算，打斷了巍小叔翻來覆去過意不去的話，說道，“沒事的叔，反正地慌著也是荒著，就算是給我爸媽種也是走個過場……我這馬上就要出門了，家里就留我媽一個人，還要拜托你們家幫忙照著著不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啥？這馬上就要年底了，你這個時候出門去哪里？”巍武被李幸之三言兩語一說就忘記了來的初衷，又為她操起心來。雖說不是正經長輩，但都是瞧著這小姑娘長得的，多好的孩子啊，家中遭了難也照樣篤定，反倒開始安排起家中的一應事體，問題是，這才是一個不到十八歲是小姑娘啊！
“哦，這不是家里急等著用錢嗎，正好我老師幫著介紹粵省一家單位在招工，年前正缺人呢，我已經報名了。”李幸之隨便編了一個借口糊弄過去，跟她娘也是這么說的，要不然還要花費口舌去解釋——天知道她自己也根本沒個數，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家里的事情就這么快刀斬亂麻地決定了。哪怕張梅花又哭了好幾場，也不能改變女兒馬上就要出門打工，甚至都不能在家過年的事實。這種毫無意義的哭泣在李幸之叫人來收購家里這頭過年豬的時候達到了頂峰，“嗚嗚嗚……這連還怎么過啊，你們都不在家，過年豬也被賣了……”
不怪她傷心，這幾年家里日子越過越緊，張梅花就指著過年可以大口吃肉呢！李幸之被吵得腦殼痛，只能哄著她，“我出門也要路費的啊！要不你給我去借錢？咱家今年家里都沒人了，就你自己吃肉的話我已經跟巍奶奶說好了，他們家殺年豬的時候會給你拎兩季過來的，夠吃的哈！”
有時候她真的不能理解親愛的媽媽那神奇的腦回路。你說她傻吧，借錢、蹭飯這種掉價的事情她打死都不會做的，說她清高吧，那簡直了，當著豬販子就開始哭過年沒有肉吃，弄得李幸之都很害臊好嗎？
也不是非要賣掉媽媽的精神寄托，實在是……就她那不靠譜的，一天都不帶想起來喂一次豬，等李幸之不在家以后，難不成還天天指望別人提醒？別的不說，李幸之都怕把隔壁暴脾氣的巍婆婆累壞了——那不得一天一罵？所以還是全部賣了干凈，反正張梅花是個知冷暖的大人了，只有她餓不死，李幸之感覺足矣。
真到了出門的時候，好歹張梅花還是記得給女兒收拾包裹的。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把認為用得到的東西拼命往包里塞。她到現在為止就沒有出過遠門，哪里知道其實出門在外根本不需要帶上枕套拖鞋衣架……這些既占地方又不是必需品的東西，李幸之見了也沒吭聲，多年以后，母親再也沒有給自己收拾行李了，哪怕她做得再不好，也是做娘的一份心意啊。
“杏子啊……出門在外自己要當心！到了要給我打電話，千萬不要亂跑啊……”臨行那天，母女兩個起了個大早，走了七八里的山路到公路邊搭車。等車的時候，張梅花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地吩咐著，眼看著鄉里的公交車已經到了還沒有講完。以至于李幸之不得不用力扳開她的手，才在售票員不耐煩的催促中上了車。
破舊的中巴車噴出黑色的尾氣，又開始吭哧前行。回首望去，路邊那個蕭瑟的身影就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孤單而無助。李幸之嘆了一口氣，靠在不知道多久沒洗臟成黑色的座椅上閉上眼睛。她告訴自己現在是最好的選擇，母親膽小又懦弱，她也前途未定，根本沒有辦法帶上她。可是想起之前那一次，她出門打工以后每每打電話回來，都是抱著話筒細聲啜泣的聲音，她也心如刀割。
其實母親也是無辜的，她生性如此，從小就被保護得很好。驟然遭此大變，平時依賴著的父親一走了之，唯一的女兒為了生活所迫也很快離開了她。當時她是多么的無助啊！這么想來，在那種心境下的母親聽信了別人的讒言，最后差點賣了她也是有原因的……
希望這輩子，母親能夠穩住吧。李幸之只能這樣祈禱。她已經把家里都安排好了，隔壁巍家白得了自家的地，當然也會如承諾的那樣看顧好母親。至少如果母親真的還是犯糊涂了，他們也會給自己通風報信，不會像上次那樣袖手旁觀吧？盡管她今非昔比，不會像上次那么被動，但是……那種惡心的事情實在不想再遇見第二次了。
中巴車晃晃悠悠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到了縣城。這只是這趟旅程的第一個中轉站罷了，縣城沒有火車站，只有長途客車。這年頭最流行雙層臥鋪長途客車，小小的一個縣城，北上廣，沿海打工者聚集的城市都有線路。當然非熱門線路不是每天都有的，臥鋪客車的舒適性也不用提——坐過的人都知道，那充斥的腳丫子味和食物的混合，還有側個身都怕翻下去腳都伸不直的局促空間，一趟下來簡直要了親命了。
但是長途客車在這個年代蓬勃發展的有歷史因素的。當高鐵還沒有縱橫四海，四通八達的時候，單純的靠火車出行已經遠遠滿足不了日漸龐大的打工人群了。像李幸之老家的縣城和全國大多數一樣，都是不通鐵路的，甚至相隔遙遠——最近的火車站是到省城，需要坐車4個鐘頭。頭。火車票還沒有12306，電話購票都還需幾年才能開通，辛辛苦苦到了省城，你還得連夜排隊買票，買不買得到還是個問題！
長途客車就不一樣了。他們靈活機動，大多數是私人掛靠在公交公司，管理也不很嚴格。中途下車？沒事，高速上也能把你放下來。今天有事走不了？沒事，車票轉給下一個班，一樣可以乘車。當然了，要是今天這一班湊不齊人虧本，那么對不起你也會被“轉賣”到下一班或者相鄰的班次，那樣你也得自認倒霉。
李幸之是不想再次體驗長途客車之旅的，她本打算乘車去省城，然后想辦法盡快搞到火車票去往目的地。但是在此之前，她還得去一趟學校——中專學歷再不值錢，好歹也是花費了3年的光陰，還有五千大洋的學費的。哪怕的后來出去找工作，中專也總比“初小”好聽一點吧？所以無論如何。這張中專文憑還是要想辦法搞到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