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睡夢中眉頭緊蹙似乎很難受，她的手在空中虛抓了一下像是要抓住什么，最后卻只是捏成拳頭垂了下來，眼角有一滴淚劃過。云九安并未發現，他只是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姿勢，把蘇清歡的頭靠在自己肩上。

　　身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云九安抱著沉睡的蘇清歡思緒靜靜飛遠，也許是那日當眾拒絕的狠了，蘇清歡在他面前愈發地小心翼翼，雖然那次追到了瞿城，不過兩人見面的時間卻極少。

　　蘇清歡是一個不受世俗約束的人，活得灑脫不羈，愛憎分明，向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太過干凈美好。云九安不同，他自小接觸的就是各種條條框框，作為質子在京城長大，一舉一動不敢出格，每句話都要深思熟慮，雖然現在看似風風光光，手握重權，但那不過是皇上在借他的手清除異己，他所扳倒的每一個人都是皇上默許或者說引導的，云九安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處境。

　　十年前，年幼的云九安被送往京城是為了牽制云晟言；而十年后云晟言一家來到京城，則是為了牽制住云九安。十年足夠磨平一個人的棱角和爪牙，也足夠讓一個人成長與強大。

　　當云九安在朝堂之中越來越擁有話語權，他也越來越如履薄冰。他只不過是一把武器，一旦主人覺得無法掌控或者擔心被他人利用會傷到自己，便會被毫不留情地摧毀。當日為什么拒絕蘇清歡呢？云九安自己都不知道，不過是下意識的反應而已，或許是他潛意識里覺得自己身若浮萍無所依仗，會連累身邊人，亦或許是他不確定對蘇清歡的感覺，對于沒有把握的事一向不沾染。

　　可惜蘇清歡并不知道這么多，她只覺得這個人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可以當眾毫不留情地讓她顏面掃地，也可以在之后毫不在意就此揭過，仿佛她蘇清歡掏心掏肺卻根本干擾不了云九安一絲一毫，她根本就無足輕重。蘇清歡也是有尊嚴的，熱臉貼冷屁股的事一回兩回也就罷了，次數多了她也會漸漸心灰意冷，偏偏云九安不，偶爾透露出一點好，她便又趨之若鶩，心里暗暗發誓了無數次再也不要喜歡云九安了，可是一看到云九安沖自己淺笑便又丟盔卸甲繳械投降，只盼那人能再看多自己一眼。她蘇清歡多驕傲一個人吶，偏偏在云九安面前低到了塵埃里，連她自己都鄙視。

　　蘇清歡眼里的云九安高不可攀，云九安眼里的蘇清歡不容玷污，兩人懷著同樣的心事，有著不同的顧慮，一進一退，一熱一冷，最后各自揣摩，獨自傷心。

　　云九安悄悄把蘇清歡送回房間，沒驚動旁人。

　　次日，蘇清歡醒來還有些頭暈，喝了丫鬟送來的醒酒湯，出去院子轉了一圈吹吹風，回來便神清氣爽、精神抖擻了。剛好迎面遇見同樣遛彎回來的隨行御醫，御醫行禮問好，“蘇欽差身體底子就是好呀，年輕恢復得真快！”

　　蘇清歡點了點頭淺淺一笑，早聽聞這御醫整日把蘇欽差身體底子好掛在嘴邊，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欽差大人，云少卿說可以出發了，請蘇欽差過去?！庇须S從過來通報，蘇清歡點頭跟了過去，隨行御醫也屁顛屁顛跟在她身后。

　　蘇清歡掀開簾子見云九安正在馬車里靠在一旁假寐，便輕手輕腳鉆了進去，誰知隨行御醫那個沒眼力勁兒的也跟了進去不說，還自己絆了自己一腳，生生撲進了馬車里。

　　云九安只好睜開了眼睛，低頭看了一眼撲在自己腳邊的御醫，緩緩伸出手來去扶。

　　被嚇了一跳的蘇清歡回過神來，搶先扶起了御醫，揶揄道“看起來也沒那么老，怎么來路都走不穩了？”御醫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訕笑著退了出去坐在外面跟車夫一起，為了蹭上車他方才走得急了一些，有些氣喘，車夫照例一言不發沉默地簡直像個啞巴。

　　車里的兩個人也異常沉默，頭次清醒地待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經御醫那么一攪合，云九安不好繼續裝睡，眼神低垂輕飄飄的落在對面不停晃動的窗簾上。蘇清歡扭頭望向窗外，余光偷偷關注著云九安，見他望著自己這邊，心里小鹿亂撞，半天都不敢回頭。

　　察覺到蘇清歡保持了半天僵硬的姿勢，云九安唇角微揚，輕聲問了一句“今日還頭暈嗎？”

　　“??？那個……沒有了”蘇清歡坐正身子飛速看了云九安一眼，又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試探著問道：“我酒量不好，昨天沒做什么過分的事吧？”

　　云九安搖了搖頭：“沒有，除了推了我一把，其余時間基本都在睡覺?！?p>　　“什么？！”蘇清歡聞言驚訝地抬頭望著云九安，自己推他了？怎么推的？重不重？腦補著醉醺醺的自己惡狠狠把瘦弱的云九安推倒在地，餓虎撲食一般……想著蘇清歡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云九安有些好笑地看著蘇清歡，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放心，沒人看見?！彼囊馑际撬吞K清歡回來的時候沒人看見，蘇清歡看到他的動作卻以為是自己強親了云九安。

　　所以聽云九安補了這么一句，蘇清歡的臉更紅了，半天磕磕巴巴憋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沒關系，你也不重?！痹凭虐材樕鲜冀K掛著淺笑，意思是抱蘇清歡回來并不費力，殊不知蘇清歡完全想叉了，以為自己不僅把云九安推倒強親還撲了上去。眼見對面的蘇清歡臉越來越紅一路紅到了耳朵尖，云九安絲毫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

　　“啊啊啊啊?。Σ黄?！”蘇清歡忽然捂臉起身沖了出去，毛手毛腳的還撞了一下頭，下一秒一個人被扔了進來，那人哆哆嗦嗦地抬起頭一臉懵，原來是隨行御醫，“云少卿，蘇欽差她身體……”

　　“行了，我知道?！痹凭虐渤鲅源驍嗔擞t接下來的話，這人看病還行，其余時間翻來覆去就那么一句話。

　　御醫訕訕閉了嘴，把后半句“是不是又發燒了”咽了下去，直覺告訴他氣氛不太對少說話為妙。

　　云九安閉上眼睛假寐，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蘇清歡坐到車外，冷風一吹清醒了不少，心想自己怎么會做這么荒唐的事，不過云九安好像不怎么介意？蘇清歡羞澀過后，又開始懊惱，怎么能不記得了呢，云九安當時是什么表情？那唇看起來軟軟的……思緒飛遠，蘇清歡自以為輕薄云九安，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又笑嘻嘻，表情不停變換，一旁的車夫只瞟了一眼就又繼續專心趕車。

　　“阿嚏”蘇清歡剛剛出來的匆忙，沒有披外袍，吹了一陣寒風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車內云九安聞聲睜開了眼睛，看了看蘇清歡落在車內的披風，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蘇清歡拉了進來，順便長腿一伸將御醫踢了出去，而后繼續閉眼假寐，留蘇清歡坐在一旁，被披風兜頭蓋住了臉呆若木雞。

　　可憐的御醫張著嘴一臉懵，猛被灌了一口冷風，哆哆嗦嗦裹緊了自己的衣服，車夫終于抬眼看了他一下。

　　半晌蘇清歡才緩緩拉下披風，小心翼翼地看向云九安，見云九安坐在一旁閉著眼睛假寐，于是肆無忌憚地打量起他來。斂去笑顏，云九安整個人看起來清冷了不少，連臉部輪廓都顯得鋒利了起來，蘇清歡從他長長的睫毛一路往下看，目光路過泛著光澤的薄唇時略微停留了一下，咽了咽口水，目光繼續往下，喉間的喉結……云九安衣服穿得規規矩矩嚴嚴實實，蘇清歡依然能看出他的寬肩窄腰，修長的雙腿彎曲著支撐身體。

　　“看夠了沒有？蘇欽差?！痹凭虐埠鋈槐犻_眼睛出聲問道，眼里劃過一絲戲謔，蘇清歡打量他的眼神太過犀利，云九安感覺自己像被扒光了一般。

　　蘇清歡下意識想扭頭掩飾，忽然覺得太過刻意，身體轉了一半又生生轉了回來，抬頭正對上云九安的眼睛，“我那是在走神想事情，別誤會。不過我看云少卿你身子那么單薄，怎么抗得住北方的寒冷，聽說再過些日子北方會下雪的?！碧K清歡自以為不著痕跡地轉了個話題。

　　云九安好笑地看著蘇清歡的眼睛，也不拆穿，順著講了下去，“我身子單??？不知道哪位身體底子好得不得了的大人前些日子染了風寒，還當眾暈倒了……”

　　蘇清歡沒料到會被云九安反將一軍，張嘴半天擠出來一句“你……你就是瘦弱！”

　　“是嗎？”云九安看著蘇清歡被堵得語無倫次，忍不住調侃道，“不過蘇欽差兩次暈倒，都是瘦弱的在下將人抱回去的……”

　　蘇清歡哼了一聲，氣鼓鼓地吐出一句“您受累”，扭過頭去不再理云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