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活在當下,實則活在當下是遠遠不夠的,當下所作出的決定,常會影響今后,甚至一生。就像錦秀和伍志兩個真誠而任性的年輕人,都不會為自己為愛人計深遠。
錦秀的寫作不得不停滯不前,因為2020年的她,不停地在2005年年末回憶之門的周邊徘徊,一靠近,就眼噙淚水,心痛猶在,手中筆,重如千鈞。
這記憶,十六年來,她已盡力將它塵封,就像很多小說里的大魔王被打上封印,潛伏在陰暗的地底深處,偶爾發出絕望的呻吟,試圖用觸須接觸遙不可及的光明世界。
她一次次積攢著勇氣,在獨處、思念、埋怨、悲傷、歡喜……之時,都無法直視這記憶。
甚至在夢里,哭到窒息。
只有今天以母愛的名義,她才能獲得這樣的力量:打開封印,放飛心魔。透過陰沉的云翳。
讓心田重拾陽光。
讓痛苦如夕陽自然消退,
心,安眠,寧靜。
那一日下午,伍志被人用電話喊了回來。面對母親的指責。面對懷抱女兒滿面懊惱的妻子。還有滿屋子的鄰居。被貼著浪蕩子標簽他的心情到底怎樣,沒有人關心,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很吃驚的決定。
“走,我現在送你倆去BJ坐車,回湖南!”錦秀不解地望著他,這種情況下離開,這是她自己都沒有想過的。自己其實和婆婆并沒有什么很深的矛盾,至于這樣一走了之逃之夭夭么?
婆婆聽了他的話,說了一句:“別走,喊舅舅阿姨他們來說清楚!”多年后,錦秀才明白這其實是婆婆對自己的挽留。舅舅阿姨們一向對錦秀贊譽有加,即使批評,又有什么關系呢?
錦秀猶猶豫豫著不愿意走,可是伍志已經把一個熟人的車叫了過來。什么也沒帶,大家匆匆忙忙就上車絕塵而去。后面留下一地雞毛。
看看一家三口的狼狽逃離,錦秀百感交集,雖說原本說好的回湖南,但現在這個樣子回去,心里一時難以接受。有點怨伍志小題大做,心里想著等會公公回家,還不知家中是怎么樣的一種場面,一種悲涼的感覺從心底涌出。
袋子里揣著的只有身份證,小孩穿著一個土里土氣的紅花小棉襖,睜著亮晶晶的雙眼乖乖地看著焦頭爛額的父母。錦秀自己穿著平時懶得換洗的居家服,伍志更是像一個流浪漢,穿著一件藍色的可拆卸的羽絨服的內膽,連外衣都沒穿。
一家子好歹都五官端正,勉強硬撐著,尷尬萬分。就要回到朝思暮想的家鄉了,可那又如何?錦秀真想大哭一場。
她忍不住問伍志:“那你和我們一起么?”“我還要上班,家里那一堆爛攤子還要收拾,過年后再來吧!”這話句句在理,也體現了伍志肩上的擔當,想起家中彩票店的現狀,錦秀又不禁為伍志擔憂。
“那我和錦書什么時候回來?”
“到時再說吧,在娘家多住些日子。”
聽到此處,錦秀的眼淚又下來了。這幾年來,兩個人風風雨雨,這是第一次分開。
伍志不敢看錦秀的眼睛,也不敢去抱女兒,陰沉著臉看著窗外。
天黑時車到了BJ西客站,伍志馬不停蹄去買票,好不容易買到了一張臥鋪票,是去長沙的車要第二天早上才發車,準備先去姐姐家住下,再回父母家。
錦秀眼睛濕濕的,知道伍志口袋里是借來的不多的錢,說:“你跟車回去吧,我抱錦書在候車室坐一晚,反正也睡不著,沒關系的。”
伍志不說話,徑自去二樓開了一個過夜單間,這單間收費很高,服務員看他的穿著打扮,眼神里透著些許納悶。
錦秀瞪大雙眼,盯著伍志細心地把床鋪好,又買來兩瓶水、紙巾和一些吃的東西。最后從兜里掏出所有的錢,不容拒絕地放到錦秀口袋里。給睡著了的孩子蓋上被子,說:“我先回去了,車等著呢!電話聯系。”
錦秀看著他關上房門,莫名地體會到一絲決絕的意味。她癱倒在床上,想起家中的小窩,恍若隔世。
室內溫度出奇地高,錦秀心中熱得要噴火,身心俱疲,只想入睡,可是哪里睡得著!小寶貝臉蛋紅撲撲的,睡得正香,錦秀把她摟到懷里,坐了一夜。
火車上,寶貝牙牙學語,給錦秀帶來莫大的安慰,十幾個小時以后到達姐姐家里。
姐姐姐夫熱烈地歡迎小錦書的到來。善解人意的他們覺察到了什么,可是錦秀不說,他們也不問。錦秀只說,想家了,提前回來,伍志等放寒假再來。一起過了年再回北方去。
姐姐一如既往地以照顧妹妹為己任。給錦秀和錦書買了不少新衣服和禮物。錦秀也不推卻。
讓姐姐不放心總比父母擔心好,這樣也能在見父母面時不至于過于寒酸。否則,讓父母知道真相,情何以堪?
心事重重的錦秀離開長沙,回到了父母住的小縣城。家中的大姐陪著父母特意到火車站來接她們。
一看到母親,錦秀才發現自己虧欠母親太多。自己遠在異鄉報喜不報憂,父母怕她擔心家里也同樣如此啊!
媽媽是扶著拐杖來接錦秀的。一行人拖拖拉拉,不遠的路程走了很久,媽媽一個勁地要大家先走,她慢慢跟來。
原來,大約半年前媽媽出了一場車禍,在醫院里整整昏迷了七天,才醒過來。家里人都回來了,老爸硬是撐著要大家不要和錦秀說,說她孩子太小,經濟緊張。回來一趟太不容易,讓她安心呆著。
要不是媽媽吉人天相,緩慢恢復,差點兒沒了母親,錦秀想想都感到后怕。
自己沒有說出來的困難,父母家人原來一清二楚。
錦書在大家庭里倍受歡迎,連最頑皮的小表哥也愿意讓著她。樓上樓下的小孩們很快玩熟了。
說話都說不利索的她哪里知道,溫柔可親的媽媽半夜抹淚的憂愁,寵愛她的爸爸已與她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