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潭公園四季風景如花,是榮城內知名的景點。
附近的車站、居民樓、商務樓都喜歡在名字前面冠上跟龍潭有關的字眼。
小慈,天野,和晨宇三人坐在雕塑臺下的長椅上。
正對著雕塑,從這個方向可以看到雕塑上有一個圓形的鏤空。
從這個圓洞可以看到遠方的一塊流沙云,等祭年到了,這個位置看到的圓洞恰好與流沙云的邊際吻合。
“大概三年前,我哥,我媽,還有我搬到了榮城?!背坑钭诘首由?,被小慈和天野夾在中間。
“一年后,我哥哥星宇開始出現右腿疼的癥狀,帶他去醫院看,確診是惡性骨肉瘤,不到一年半,做了兩次手術。第一次,腿保住了,第二次,沒那么幸運?!?p> 小慈和天野從未想過是這樣的情況,這種事情離他們的生活太遠了。
“我哥原本成績很好,我相信他現在如果還上學,肯定也是榮城高中部年年拿獎學金的學生?!?p> 晨宇篤定地說。
平時話少,在外人看來不善言辭的晨宇,像是打開了話匣子。
當晨宇看著這兩個人在身邊打鬧,并且意識到自己被外人接納,還在緩緩融入到別人的生活中時,他感受到了一絲放松。
好像生活中的許多煩惱都飄散了。
一時間,晨宇像所有普通的少年那般,在蕓蕓眾生之中,短暫地遺忘了煩惱。
當這種感覺像小慈深藍色的裙子一樣,在腦海里留下印記,晨宇想要開始展露真實的自己。
有什么能夠比得上那種坦誠地自我表達的愉悅呢?
“醫生說最后可能會轉移到肺或腦,到時候就難辦了?!?p> 小慈知道這句話的深意,突然有一股阻攔他繼續說下去的沖動。
“我跟我哥的感情可好了,可自從他生了病之后,我們卻總是爭吵?!?p> 半晌沒人說話,晨宇發現兩人都在等著他的下文,看樣子也是不知該說些什么。
“抱歉,沒頭沒腦說了些跟今天無關的事情?!?p> “沒事,你竟然愿意跟我們說這些,我很感動。”小慈表示不在意話題的走向。
這些孩子平時再怎么胡作非為,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是柔軟的。
天野一個大手抱住晨宇的肩膀,把對方向自己胸口拉,用另一只手拍拍晨宇的腿表示安慰。
“兄弟,有啥事能幫忙的盡管說?!?p> 雖然只聽了晨宇家庭狀況只言片語,倆人就上趕著要鼓勵幫襯了。
本來還有很多話要說,晨宇倒是被天野的熱情給堵了回去,想了想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天野也把探晨宇的家底拋在腦后,招呼兩人起來拍照。
小慈整理了一下頭發,把垂在胸前的頭發別到耳朵后面。
“別!頭發放下來,你臉大!”
天野在不遠處架著相機觀察調焦后的影像。
聽到這話,小慈氣得跺腳,看向晨宇。
晨宇一邊嘴角翹起,“沒有他逗你的,好看?!?p> 小慈看著晨宇站在雕像的下面,中空的地方被流沙云填了一半,目光流轉,此刻的位置,流沙云落在他的額角,眉眼處泛著金黃色西沙的光芒。
他的笑很淺,但因為嘴角本就刻得很深,微微一笑都有一種笑達心底的感覺。
這個人,跟自己一樣,又太不一樣了。
天野調整好相機,飛奔過來,看到他們相視而笑。
他插進兩人中間,左手搭在晨宇的右邊肩膀,右手勾著小慈的斜挎包肩帶。
“三、二、一!”
隨著天野的話音剛落,頻閃的相機燈光象征著幾個時光瞬間被記錄下來,變成數據,保存在一張小小的內存卡里。
當晨宇又跑回去查看拍照效果時,晨宇和小慈的電話同時響起。
晨宇的電話鈴聲是《飛鳥》,小慈的電話鈴聲是《追風》。
“喂,媽?”
“怎么了?哥?”
兩人相視一眼,各自坐到長凳的一邊跟家人打電話。
郝瑩出門在外一個月了,當項目成員和她開了一整個早晨的會之后,扭頭發現快十二點了。
其他同事三三兩兩去樓下吃飯了,她獨自坐在會議室里,翻著外賣商家。
指尖劃到一家店鋪,里面賣的是些西紅柿炒雞蛋,糖醋排骨,油燜茄子類的家常菜。
“這些東西小慈不愛吃了啊?!焙卢摽粗藛危卣f。
她把這三個招牌菜都下了單,付了錢,靠著旋轉椅的椅背,轉著圈,仰著頭,閉著眼。
這幾天日夜顛倒,趕標書,作報告,和上下級聯系,開視頻會議,像個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她不是一個女強人,郝瑩用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了捏鼻梁。
三年前,她是個做任何事都溫吞的家庭主婦。
相夫教子對她而言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而現在,堆在桌面上成山的文件,從一竅不通到現在能靈活使用的各種電腦軟件程序。
她徹頭徹尾的變了,變得自強,變得要強。
因為她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一個生下來帶著純粹善良的笑意,對未知充滿探索精神的女兒。
可世事無常,女兒的心思,媽媽是再也琢磨不透了。
辦公室里不間斷工作的空調,在耳邊發出的噪聲愈發清晰。
郝經理拿出電話,撥通了女兒的號碼。
星宇今天是自己出門的,他的目的地不遠,就是樓下的小超市。
他想買一桶泡面,一桶用各種添加劑制作出來的泡面,一桶泡好后散發出劣質塑料的泡面。
星宇要吃一桶晨宇從不讓他吃的泡面。
從家走到門口的過程很簡單,只需要墻面拐角的幾個手部支撐即可。
但是出了門下樓很困難,夾在腋下的拐杖直挺挺地卡著,每下一次臺階都要戳痛他的肋骨。
自從截肢后,這是為數不多的一次外出,拐杖的使用技巧還沒那么高明。
五分鐘,他只下了兩層,期間還差點從上面滾下來。
他累得只好停下,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
他被卡在一半的路程上,等會兒上樓肯定也不簡單。
星宇開始后悔自己的決定,晨宇已經準備好了他的午飯,只要熱一下就行,但心理原因作祟,想趁著弟弟不在,作死一回。
事實證明,他確實在作死。
他看清了自己的狀況,自己居住的環境,看清了這個塵土飛揚的樓道間,看清了這就是他的生活。
靠著扶手,星宇什么想法都沒有了,只有好多的畫面在眼前像幻燈片一樣,一幅幅展現。
他閉著眼睛,打通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