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楚泉正笑著,突然后臺傳來一聲尖叫,不由眉頭一皺,與劍霜寒對視一眼,二人一拍桌子,便已在原地消失不見。
此時后臺一名綠裙女子背靠著里屋的門正坐在地上,兩腿不停的在發抖,兩只手在背后撐著自己,嘴巴張得很大,顯然嚇得不輕。
而在她面前,一名男子正懸在空中,脖子上套著一根繩子,掛在房梁上,身下倒著一個凳子,想來是被吊死的。
此男子約莫四十余歲,身著灰色的長衣,頭發散亂,雙目緊閉,赤著腳。面色通紅,猶如一只燒熟的大蝦,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屋里有三個門,一個通往戲臺,一個通往外面,一個則通往里屋,門上都垂著一張簾子。墻上掛滿了各類工具,
“姑娘莫怕。”一道溫柔的輕聲從綠裙女子的身后傳來,隨后一只溫暖的大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楚泉蹲下輕輕拍打著綠裙女子的肩膀,綠裙女子方才緩過神來,撲進了楚泉的懷里,梨花帶雨的嚎啕大哭起來。
“叫叫叫,叫什么叫?野貓叫春都沒你這么大聲,一天天的屁大點事凈整的跟死了人似的。”一個身材肥胖的中年婦人罵罵咧咧而來,隔著簾子可以看到她的身后跟著倆人,整齊的跟在她的身后。
待婦人將簾子挑起走了進來,楚泉瞧見方才唱戲的女子正跟在婦人的右側,而她的身后則是一個衣冠不整的小生,油光滿面,粉若蟠桃。
“啊!老頭子!?”婦人看到了灰衣男子,突然嚎啕大哭著撲了過去,想要把灰衣男子給弄下來,但是因為跑的太快,沒注意倒在地上的凳子,結果被凳子橫著腿絆倒,抖下了些許凳子上的灰塵。
夫人叫了聲疼,揉了揉自己的小腿,又撲了上去。
她拽著灰衣男子的腿,正欲往下拽,楚泉眼疾手快攔住了她:“夫人莫慌,你這樣是弄不下來的。到時候只會把他的遺體弄壞,影響官府的人判斷。”
夫人恨恨的看了眼楚泉,隨即坐在地上哀嚎道:“老頭子啊,你怎么就這么走了啊,你丟下我一個人我可怎么活啊。”
楚泉嘆氣道:“夫人節哀,還是快報官吧,我們先維護好現場,等官府的人來。”
過了半響,官府的人才匆匆趕來。
“快快快,把人弄下來,你們幾個,去調查周圍人所有信息,你們幾個,封鎖現場。老宋?宋仵作呢,快過來驗尸了。”領頭的虬髯大漢高喝道指揮著,頓時幾個捕快擁著一位中年兩鬢斑白的男子匆忙走來,處理尸體。
虬髯大漢身披黑色官服,手握長刀,環顧四周,冷聲道:“在列的各位,在下揚州城總捕衛云鶴,請問這尸體是誰發現的?”
說話間虬髯大漢雙手掐腰,身上緊繃的衣服將手臂的線條幾乎襯出的淋漓盡致。楚泉瞇了瞇眼,又看了看他靴子的頭部,只見他不時的翹起靴尖,看起來似乎有些不適。
楚泉懷里的綠裙女子抽泣道:“回報大人,是…是小女。”
衛云鶴看向那綠裙女子,又看了看盯著自己的楚泉,沉聲道:“你是什么人?”
楚泉道:“路人。”
衛云鶴又道:“你很奇怪。”
楚泉笑道:“我當然奇怪,不止我奇怪,你也很奇怪,在這兒的人都很奇怪。”
衛云鶴點了點頭,卻緊接著又搖了搖頭,冷冷道:“可是還是你最奇怪,即便是你身后的人,也沒有你奇怪。”
他指的人,自然是站在楚泉身后第一時間來到現場的劍霜寒,劍霜寒此時雙手環抱胸前,冷漠的看著眼前二人交流。
楚泉道:“事實上,我并不奇怪,你也不奇怪。”
衛云鶴嘴一咧,露出了一排潔白的牙齒,笑道:“看來我們是一類人。”
衛云鶴又看向了綠裙女子,道:“你姓名叫什么,又如何發現的這具尸體?”
楚泉拍了拍懷中的女子,笑道:“姑娘莫怕,你說便是了。”
綠裙女子此時方才反應過來正偎在一個陌生男子的懷里,眼下又羞又急,趕忙站了起來,兩只手不停的擺弄手指,低垂著頭,臉色透紅,像極了一顆紅櫻桃。
“我…我叫小青…方才…方才就快輪到我上臺了,我便從里屋出來,準備登臺去,結果一出來就..”小青有些語無倫次道,不知是驚嚇過度的原因,還是因為剛才唐突的羞澀。
衛云鶴皺了皺眉頭,點了點頭。
這是一個小吏湊了過來,作揖道:“大人,調查完畢,死者名叫呂伯溫,乃是江南小有名氣的戲曲大家呂家班班主,這位是呂夫人劉百花,身后的這兩位是呂家班班底,白衣服的美人名喚蘇小小,是兩年前加入的呂家班子,據說僅用了一年時間變成了一面金字招牌。”
“她身后的奶油小生叫郭允,乃是個唱反串的男旦,聽聞平日里愛沾花惹草,故風評似乎有些不好。”
衛云鶴點了點頭,看向了旁邊正在檢查尸體的兩鬢斑白的中年男子。
尸體剛剛被放下來,楚泉瞥了一眼,正巧看到了呂伯候那干凈的腳。
只見這宋仵作將尸體平放,輕輕扒開了尸體的眼睛,又仔細看了看尸體的頸部、后腦、指甲。然后點了點頭,輕輕扒開了尸體的衣服,仔細檢查了呂伯溫大小便的地方,隨即喚人拿來一盆溫水,一鋪草席,小心翼翼的沖洗后將隨身攜帶的酒醋蘸紙搭蓋在尸體的臉、胸、乳、臍腹、兩肋五處,用衣服再輕輕蓋好,澆上一層酒醋,再用草席蓋上,晾了整一個時辰。
這一個時辰仿佛過得很慢,卻又仿佛過得很快。
對于楚泉等人來說過得太過漫長,他們太急于尋求真相,這一個時辰便仿佛已是過了百年一般。
只見仵作從行囊中拿出一把紅色油紙傘,撐開后向陽遮住了呂伯候的尸體,行走一圈后,將傘收了起來。然后掏出一塊薄薄的銀牌,用布蘸了皂莢水擦透亮后,輕輕放入了呂伯候的嘴中。
又是半個多時辰過去了,仵作從呂伯候嘴里拿出了發黑的銀牌子,緩緩來到了眾人面前。作了個揖。
衛云鶴道:“檢查結果如何?”
仵作嘆了口氣,正欲作答,楚泉卻搶一步問道:“敢問宋先生,呂班主究竟是何死因?淹死?熏死?還是中毒?”
仵作一愣,呵呵笑道:“這位小兄弟是新來的仵作?”
楚泉搖了搖頭。
衛云鶴道:“老宋,你這是何出此言啊?”
宋仵作笑道:“這位公子并未問我呂班主是不是自殺。”
衛云鶴有些摸不著頭腦,道:“你這話又是什么意思?”
宋仵作愣然,繼而搖頭笑道:“這說明他早已知曉呂班主并非死于上吊自殺,而接連看我幾種驗尸手段,便知道我想要檢查究竟死于何因,故我誤以為這是新來的仵作。你啊,和我合作這么多年,都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只會問我什么情況,是自殺還是他殺,還真是和之前如出一撤啊。”
衛云鶴忽然來了興致,問道:“哦?那敢問少俠,你是怎么知道呂班主不是上吊自殺的呢?”
楚泉道:“呂班主赤著腳上吊,這本身就是很詭異的事情,誰上吊還會刻意赤著腳呢?而且他的腳底十分干凈,可地上的凳子上面卻有灰塵,周遭又沒有鞋子,答案便不言而喻了。”
宋仵作贊嘆的點了點頭,作揖道:“老夫宋仁,還未請教公子名號。”
楚泉抱拳道:“小子楚泉,還請先生一解迷惑。”
宋仁點頭道:“好,說來也怪,呂班主死因著實蹊蹺。”
衛云鶴道:“怎么個蹊蹺法?不就是死了嗎,直接說怎么死的不就好了。”
宋仁瞪了一眼衛云鶴一眼,淡淡道:“要是這么簡單我還用說蹊蹺?就像楚公子所說,此人的確并非上吊而死,且他雙目緊閉,舌未伸長,大小便均未失禁,尸斑已成著重于面、胸、四肢處,頸部也沒有抓痕,可知定然并非死于吊死。而手掌舒張,這說明死于辰戌丑末四時之中。可是…”
衛云鶴匆忙道:“哎呀你就別可是可是的賣關子了,快說呂班主究竟是死于何因?”
宋仁苦笑道:“呂班主嘴里有灰,面部浮腫,耳鼻有積水,喉部有毒,指甲有泥,身體有多處被毆打過的痕跡,同時兼具燒、溺、毒、打四種情況,具體死因我也很難判斷,尋常人頂多出現一到兩種,這同時出現四種,真的很難判斷。眼下即便是剖開尸體,怕胃里應該也是有毒的。”
楚泉蹙眉,雙手背于身后,來回不停的踱步。
“我要去屋里看看。”楚泉突然道。
衛云鶴望向宋仁,宋仁輕輕點了點頭。
衛云鶴哈哈大笑道:“少俠,請!”
這正是:
揚州城里聞曲聲,怎料班主吊于藤。
迷霧朦朧遮眾眼,生死之判且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