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皇帝下視眼前行禮之人,只見那人緩緩抬首,皇帝見之,微驚之下更多的是對多年猜測的一個肯定。
皇帝屏退左右,直視階下的祁池:
“她這幾年可還好?”
祁池一顫,他自知瞞不過,也明白皇帝最終還是選擇尊重他的姐姐,但依舊免不了惶恐于皇帝的壓迫之下。
他理了理驚愕的面容,抬頭面視皇帝,平眉之下仍見幾分少年的意氣與輕狂:
“陛下法眼道天,曦月現在過得很好,有勞陛下惦記。”
皇帝聽言,收斂些嚴肅之色,轉而欣慰道:
“如此甚好,朕就這么一位姐姐,雖非同母,卻從小對我照顧有加。朕將她交給你,代我好好照顧她。”
祁池抱拳,眼神堅肯不容遲疑,看得出來,他真的很愛她:
“陛下放心,就算是拼上我的性命也會護她一生周全。”
皇帝扶起下跪的祁池:
“見卿情之切,朕也就放心了。云州是塊險地,多虧汝多年治理守護,讓它日漸起色,讓朕的國土又添一塊為人熟知的寶地。”
皇帝頓了頓又道,只是言語中多添了幾分遺憾:
“聞汝二人決心長留云州,只怕此生難再相見。山窮水險之地,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她。”
“皇上寬心,臣定不負陛下所望。”
“不過臣有一事,還望陛下成全”祁池抱拳作揖繼續說道。
“何事?但說無妨。”
“臣有一女,雖已四歲,至今尚以乳名緩緩喚之,她母親同我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得陛下賜名,既耀門楣且聊以慰籍。”
皇帝聽言顏容俱是歡喜,他從未想過有生之年還能確認長姐尚在,還能有為舅之喜。
思付片刻后,皇帝面帶笑容道:
“緩緩一定同她母親一樣,是個討人喜的小姑娘,朕記得長姐的小名叫‘胭胭’,就賜朕這小侄女‘挽胭’二字吧。”
“挽胭,祁挽胭,是個很好的名字呢,希望這個名字將來能護你一世安康。”
祁池出了殿門,取下背后頂上鏤空的斗笠,望著鏤空周遭一圈別的一串祥云紋木珠,碎碎念道。
那串木珠是谷曦月曾經虔誠求來護佑祁池的祥物。
珠子皆未穿孔,見祁池常年戴著斗笠,那些珠子便被被手巧的谷曦月設計安在斗簽上,因為這個信物,讓他在多少次危難之際,堅定存活下去的信念。
盈景十一年末,祁池除妖有功又治理云州有才,封玉陽王管轄云州一帶,賜一府邸坐落古陵縣。
涼風冷冽,百草浸寒,冬日的路途絲毫不會包容心切的歸人。
祁池日夜兼程,終于趕在除夕夜到了古陵縣。
近鄉情更切,彎彎繞統的道路他再清楚不過,沒多久便到了家門口。
他快速敲了一陣門隨即取下頭上的斗笠輕甩兩下,只見那串木珠隨著白雪退去漸漸顯露,而他的眼神也變得柔膩許多。
擦拭間,門輕輕開啟,兩人對視,不約一笑。
祁池牽起谷曦月的手,正如年少時的他們,緊緊相握于每時每刻,深冬的暖意也借此在他們的掌心傳遞。
年夜飯后,谷曦月領著女兒在庭院中玩耍,嘴里不停地念著‘緩緩小心點’。
緩緩在雪地里爬行,通紅的小手尋找著哪個地兒雪下得厚,她就將小手往那兒一按,伴隨著‘咯咯’的笑聲。她似乎玩得很開心,完全沒聽見后面叫喚的母親。
只見她越爬越快,一不留神便撞到祁池的大腿。對小小的緩緩來說那簡直是一個大柱子。
她愣愣地看著祁池,這位對她來說有些陌生的男子。雖說她一直待在母親身邊,卻甚少見過她的父親。
祁池笑看愣住的緩緩,隨即俯下身來:
“緩緩痛不痛,過來爹爹抱抱。”
緩緩伸出雙手,兩個小拳在空中不停搖晃著,她很喜歡看見她父親笑的樣子,尤其在他對著她母親揚眉淺笑的時候,她仿佛看見一個闖天闖地的江湖俠客也擁有一顆細膩柔情的心。
她很愛她的母親,所以即便很少見面,但是愛著母親的父親,她也是愛屋及屋的。
祁池抱起緩緩,卻沒想到平時安安靜靜的女兒竟鬧騰起他來。
緩緩兩拳內緊抓的白雪在祁池抱起她后直接往她父親的臉頰按去。末了還拍手傻樂著。
祁池見狀也跟著笑起來,感慨著不愧是他的女兒。
谷曦月看著掩嘴淺笑,祁池偏頭看向她,眼里不知柔了多許。他一手抱著女兒,一手牽起谷曦月,領著在外頭玩得許久的母女二人進屋去。
這一年的除夕,是祁池初心仍在、濟世不悔的除夕。
他本該年年日日如此,卻因一朝步入泥淖,往后只得掙扎著深陷,直至滅亡。
此番種種都是他的早有預謀。世人皆嘆他放棄都城錦繡官,委身在小小的古陵縣里,看守封印的妖王。雖被封為一方之王,但也只是在這妖物常棲之地時刻警惕著它們來犯。況且世事變遷,未來尚未可知,或許有一日他會成為一個閑散王爺,空有名號未得實權。
所以他的目的從冷靜聽詔,進都授職開始,就不單純。
此后的幾年里,他秘密遣人在妖王封印之地開鑿錯綜復雜的出入之道,竣工之后又設計將這些人全部殺死。
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受神秘人蠱惑,他的靈脈并非重鑄不了,而是只要取得妖王的妖丹并與其融合,便可以獲得他的力量重修靈脈。
而妖王的妖丹同它一起被封印在古陵,若想取之,便需以人血供之,直至妖丹吸足精血。那一整片封印之地,就這樣成了它的吸食之地。再加上經人工修鑿后更加盤根錯節的地勢,普通人一但進入,那是必死無疑。正因如此,祁池的手上不知握了多少人命,沾了多少鮮血。而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他那根本不可能復原的靈脈。
谷曦月沒想到,她會死在她以為可以相守到老的祁池手中。她更沒想到,近九年的光陰,她所擁有的幸福,都是祁池為她編織的一場幻夢。
這個她愛了一生的男人,甚至在生命終止的前一刻,她仍舊愿意祝福他,祝福他在往后沒有她的日子里,能回頭是岸一生順遂。
然世事難料,或許他們是天生佳偶,從相遇,到相知,再到相亡。
盈景二十年,也是他們二人恩愛的第二十個年頭。
死亡,對他們來說無非是最好的結局,因為在此之前他們沒有一刻不愛著彼此。
對谷曦月來說,她不用在罪惡感下煎熬;對祁池來說,他也得到了解脫,不用困擾于欺騙,不用掙扎于感情,不用受制于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