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盛鏢局’？”“蔡狗子”苦笑，“‘長盛鏢局’要是有那個膽氣，何至于等到今日？‘五龍臺’多大的煞氣？我們那位師父生意做大了不容易，就是得罪少林武當，也不敢開罪你們吶！就是那封絕筆信，也是我們偷偷潛到他書房里才找到的，要不然怎么能知道‘連云寨’上的當家們做了這么多好事？”

　　于飛龍嘿然道：“這么說二位是叛出了師門？風一笑窩囊了大半輩子，倒是教出了兩個有血性的徒弟。”

　　“連自己親生女兒的血仇都能視若無睹的人，我們可不配做他徒弟。這十年來，我們二人遍訪高手，鉆研技藝；找了所有與‘五龍臺’的有仇的人，了解關于你們的一切；又從‘流煞門’學易容潛伏之術，先后潛入這‘連云寨’五十余次，數度九死一生，終于摸清楚了所有大小頭目和你們貼身小斯的樣貌、聲音、習慣、喜好和上山前的經歷，才選了您于大當家五十大壽的良辰吉日，來算這筆賬。如何？您那四個兄弟，死得不冤罷？”

　　他這一番娓娓道來，但這其中的怨毒卻叫人不寒而栗。于飛龍沉默良久，才道：“我很好奇，人家親爹都不敢上門報這個仇，你們二位為什么執意花十年來布這個局？是因為那丫頭教了你們武藝？還是你們喜歡那丫頭？”

　　“蔡狗子”嘆道：“也許只不過是因為我們有病罷。事到如今，恩也好，愛也好，敬也好，向往也好，世人理解與否又有甚么關系？我們最重視的人，以最恥辱的方式死在了各位當家手上，這便是事實。人生天地間，怎么咽得下這口氣？”

　　“鄭木頭”忽道：“再謀劃十年，也義無反顧。”

　　于飛龍嘆道：“是我小瞧你們了，老三他們死得不冤。”

　　“蔡狗子”緩緩道：“我們今天還剩最后一件事：送于大當家的上路。”

　　于飛龍笑了，笑容中充滿了嘲弄，扭曲的殺氣蔓延開來，給人一種幽冷中帶著病態的感覺。

　　“我于飛龍太久沒殺人，連你們這樣的小東西都開始覺得能殺我了么？”

　　“于飛龍，早年為少林俗家第一高手，一手龍爪功出神入化，卻因嗜殺成性，被少林逐出山門。曾擊殺武當三大高手之一的清虛子，獨斗巔峰時的‘青城十三劍’殺了其中五人，又單槍匹馬闖入‘流煞門’總壇，憑一己之力擊斃‘流煞門’前代門主獨孤幽及手下六大長老。終于在十六年前犯了眾怒，被黑白兩道派出二十名一流高手聯手追殺，但讓人震驚的是，這些最終無一例外全都死在了你手上，死相極慘。這件事也一度驚動了官府，但在那之后你卻消失了，直到約莫十年前，‘五龍臺’忽然崛起，這些人才反應過來，可惜為時已晚，這些年明爭暗斗也不少，雖然互有傷亡，卻終究拿你沒什么辦法。我們對您的了解還算湊合吧？大當家的？”

　　于飛龍漠然道：“以前也有很多人查出過我的底細。”

　　“蔡狗子”笑道：“但都死在了您手上。您成就大名的時候我們連三流都還算不上，要殺您談何容易啊？但至少，您十六年前是什么樣的境界我們總得了解，也要推算推算，您老如今的境界。”

　　于飛龍冷笑道：“這么說是推算出來了？”

　　“‘龍爪功’的最高境界，大當家十六年前就已經達到，說實話我們也沒法去想象上面還有什么境界。但有件事卻是顯而易見的。”

　　“甚么？”

　　“比您快，就能殺您。”

　　“比我快？”于飛龍一怔，忽然身子一晃已到他身后，三指扣到他后頸，“你真會開玩笑。”

　　“大當家開心就好，”這話說完時，“蔡狗子”反而在他身后。于飛龍看都不看，反手一爪直奔胸腹，忽然眼前一晃，“蔡狗子”又在原來的地方了。

　　于飛龍的神情終于鄭重起來。刀頭舔血二十年，這種身法聞所未聞，既從容無比，又如同鬼魅。

　　“這是什么功夫？”

　　“蔡狗子”道：“見笑，這是鄙人自創的輕功，姑且叫‘逍遙游’罷。”

　　于飛龍瞇起了眼：“十年能練到這個地步？”

　　“蔡狗子”淡淡道：“正常人不能，我能。”

　　于飛龍沉吟道：“所以你的天分在輕功？”

　　“自然也不是光靠天分。”

　　“那他呢？”

　　“鄭木頭”冷冷道：“刀。”

　　“這么說，是一個刀法和我正面纏斗，另一個靠輕功尋隙下手？”于飛龍轉頭看“蔡狗子”，“主意不錯，但只有你快是沒用的。”

　　只見他抬起手，朝“蔡狗子”凌空虛抓，“蔡狗子”心頭警兆大起，身子一晃已退到門前，只覺胸口隱隱作痛，低頭一看胸前衣衫竟劃開三道口子。便在這時，于飛龍第二爪已經抓到“鄭木頭”喉前不足三寸的地方。

　　冷芒閃動。

　　于飛龍手上一痛，身形暴退，但半截手指掉在了“鄭木頭”腳邊。

　　“鄭木頭”手里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把匕首，左肩上漸漸印出一片鮮紅。

　　“蔡狗子”嘖嘖道：“隔空傷人！沒想到有生之年能見如此神技！我們若是再稍稍慢一點，怕此刻已是兩具尸體了。”

　　“但沒有這么厲害的功夫，也一樣能殺人。”“鄭木頭”的聲音依舊很冷。

　　于飛龍舔了下手指傷口上的血，眼里燃起了狂熱的光，獰笑道：“對，殺人不一定要用這么厲害的功夫。這么厲害的功夫，是用來享受殺人的。”

　　“蔡狗子”喃喃道：“這世上竟真有人把殺人當成享受，果然是該死。”

　　“但你們真殺得了我？”

　　“蔡狗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答案在十年前早已注定。

　　大雪在北風中狂亂，淹沒了來路，也淹沒了歸處。

　　江南，杏林，孤墳。

　　今天并不是清明，但墳前插著香燭，不僅插著香燭，還站著兩個人。

　　一個垂著手，一個挎著刀；一個眉眼溫柔，一個神色堅毅。

　　“十年了，我們終于割下了這五個狗賊的人頭，為師姐報仇雪恨。”這是十年來，燕歸來說的最長的句子。

　　李一蓑眼眶泛紅，笑道：“是啊，師姐在九泉之下，也多少能有些寬慰了。”

　　微風吹來，燕歸來忽然一陣劇咳。

　　“你的傷怎么樣了？”

　　“不礙事，”燕歸來深深吐出口氣，臉上說不出的快意，“你呢？”

　　李一蓑苦笑道：“我沒你這么逞強。于飛龍爪功之強百年難遇，這條斷臂夠我修養大半年了，你被他傷了肺氣，還是小心為好，省得落下病根。”

　　“你說這世上為甚么會有這么多惡人？”

　　“我哪知道？也許是老天爺太無聊，想拿這世上的人消遣消遣。”

　　燕歸來忽道：“既然老天不管，我來管。該死的一個都跑不了。”

　　李一蓑看著他，道：“那老天見死不救的人，我來救。不該死的誰也帶不走。”

　　燕歸來一怔，仰天大笑，李一蓑也笑，整個林子里都是二人的笑聲。有路人遠遠瞧見，忙匆匆避開，這年頭哪有人在墳前笑成這樣的？要真有，一定是瘋子。

　　多年后，江湖上果然多了兩個瘋子。

　　一個只救好人，一個只殺惡人；一個終日守著江南煙雨中的小渡口，一個每年冬天都會成為許多人的噩夢。

　　一蓑煙雨善人渡，冬去不見燕歸來。

　　紅塵無情客，煙雨擺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