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沉寂,徐先生和姜玉暖大眼瞪小眼,姜南潮年紀小沒忍住噗呲一聲便笑出了聲,姜北偃輕咳一聲,面上一派沉穩,肩膀卻也微微顫抖著。
徐先生的唇哆嗦著,一雙飽經滄桑的眼仔仔細細打量了姜玉暖后說道,“白……倒是也準確,玉姑娘你身體還沒大好嗎?”
昔日的姜玉暖可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太守家小姐,跟著兩個哥哥一起聽徐先生授課,也是因為天資聰穎,才思敏捷,現在把徐先生嚇了這一跳倒也不難理解。
姜玉暖神情有些羞赧,她雖然把原本的記憶都消化了七七八八但是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吟詩作對張口就來對自己這個計院出身的來說有點難度。
姜南潮笑夠了,連忙護著自己胞妹,嬉皮笑臉地拉了拉徐先生的袖撒嬌。
“先生別說小妹了,小妹才大好,你要是再嚇嚇等下又生病了。”
他生的俊目修眉,桃花眼明潤,雖然是雙生子但和姜玉暖只有六分相似,眉宇間自帶一股風流氣息。
姜北偃沒吭氣,但也向徐先生投來求情的眼神,被三雙眼睛盯著的徐先生壓力山大地來回走了兩步,只能擺擺手。
“罷了罷了,玉姑娘你先坐下吧,回去把這本詩集抄錄兩遍————”
他話沒有說完,姜玉暖的丫鬟溫香就急忙忙地來了,“姑娘,夫人讓你出來。”
姜玉暖一怔,便起身看向門口,宣氏穿著顏色沉穩的寶藍色襖裙烏發帶玉簪,貴婦人的姿態和氣質在她身上應有盡有,她那張帶著異域風情的明麗臉龐,若盛開到濃艷的辛夷花,年過三十不見一絲老態。
宣氏焦急地沖徐先生打了個招呼后,便道:“玉兒,快跟娘出來。”
姜玉暖知道母親宣氏外貌雖然濃艷實際是個軟包子性格,素日都是波瀾不驚的模樣,大哥姜北偃便把這份沉靜學了個十成十。
但自蘇醒那日之后,自己就沒見過宣氏這樣失態,一愣之后,就連忙跟兩個哥哥和徐先生打了招呼便走了。
軒內的兩兄弟面面相覷,眼見小妹的裙擺消失在冷玉軒門口,姜南潮匪夷所思地捏著手,“大哥,娘怎么突然把小妹帶走了?”
“不知道……”姜北偃眼中亦有疑惑,半闔了眸子,手執狼毫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后,他倏然面色一緊,拿筆捅了捅姜南潮的胳膊,“應該是唐老爺子來了。”
“哈?!他還敢來?!”姜南潮瞪大了眼睛,擼起袖子就要出門,徐先生清咳嗽兩聲,拿著書卷就各拍了兩人的腦袋,“好好在這待著讀書,別想著出去搗亂。”
姜南潮不服和自家大哥對視一眼后齊聲道:“那小妹怎么辦,那唐家人真不是好東西,我們得去護著她!”
“哈哈——”徐先生失笑地捋捋胡子,他是看著這三個孩子長大的,自然也見不得他們受委屈,但這件事,恐怕輪不到他們給妹妹撐腰了。
徐先生拿了兩本文集放置到這兩個躁動不安的少年面前,“都靜心,抄書,這件事不用你們出馬,姜老爺早就有了定奪,玉姑娘是姜家的唯一的女兒,姜家上下,怎么會由著她受委屈。”
他目光透過那窗牖,眼中似有深意,“再者,夫人不帶你們就是為了防著你們兩個沖動,今日通通在冷玉軒內抄書,我親自看著你們。”
冷玉軒內兩個哥哥郁悶的心情姜玉暖暫且不知,她正提著裙子跟在宣氏的后面,春日的暖陽和煦,風卻是冷的,她攥緊了帕子捂手,但自己心里卻也納悶。
“娘,出了什么事情?”
宣氏聽問話后神態有些難堪,紅唇囁嚅了一番卻沒說出一個字來,只顧著帶著姜玉暖往前走。
丫鬟溫香從小侍奉姜玉暖長大情同姐妹,比姜玉暖稍長一歲,性格卻是個又急又直的炸藥炮,此刻她神態忿忿不平,語調中難掩不屑。
“還能有什么事情,唐家老爺聽說小姐你大好了,剛剛來了,正在前廳和老爺喝茶呢。”
姜玉暖了然,這是要讓她去給唐家老爺子臺階下,聽說他抽了唐世瀾那個渣男七鞭子,現在還在床上趴著療傷呢,唐老爺子能為她能夠做到這種地步已經不錯了。
整了整衣袖,從前廳的側門進入,姜玉暖打眼看見了姜父姜永宴正和一白須老頭端坐喝茶,姜永宴是武將出生身,生的英武帥氣,氣宇軒昂,在新皇建立初期以一敵百的能耐建功立業。
他心思直并且大字也不識兩個,所以是個非常不適合混跡官場的至純至真之人。
新朝建立不久,年僅四十正值壯年的皇上改國號為“亙陽”,亙者,不變也,陽者至剛也,不難看出這皇帝的野心。
論功行賞大開盛宴的時候,皇上金口玉言把立功不小的姜永宴打發到了這不窮不富中不溜秋的江川郡做太守,按現代的話來說就是三線城市市長而已。
姜永宴偏偏對這飛鳥盡良弓藏的計謀沒啥感覺,還以為是什么天大的榮耀,高興的不得了,還在大宴上喝的酩酊大醉,求皇上給他賜名,因為大名鼎鼎的姜太守是布衣出身,原名有些粗鄙,叫姜飯飽。
皇上聽罷后哈哈大笑送了“永宴”二字給他做名字,更絕的是還親自提筆寫了下來,旁側官員看著皇帝的舉動冷汗涔涔,一瞬間嘩啦啦跪倒一片,宣氏在府內收到消息驚懼的差點帶著三個孩子連夜逃離皇都。
惹得眾人惶恐的姜永宴就跟天生少了一根筋似的,面不改色地得到后歡歡喜喜謝恩,不久便帶著妻兒來了江川郡,現在那斗大的“永宴”就被裱成了牌匾懸掛在前廳中間。
姜玉暖的眸掃過那塊匾,“永宴”兩個字蒼穹有力,尾端處盡顯鋒芒銳利,這兩個字卻含義太多。
世上哪里會有永宴,盛筵必散才是現實。
就是不知道皇帝到底為什么賜這兩個字給姜永宴,這對一個大字不識的前武將來說警告意味十足。
在匾下的兩人看似和諧,姜永宴卻還沒有消氣,說話都是含針帶刺的,見到姜玉暖來了才收斂了一些,眉開眼笑地朝姜玉暖招手,“玉兒,快來。”
姜玉暖向唐老爺子和姜永宴分別行了禮后才走過去,立在姜永宴身邊,低著頭仿照從前的舉動露出一副溫婉和善的樣子,余光不老實地偷偷瞥著唐老爺子打量。
唐老爺子是唐世瀾的爺爺,雖然看著慈眉善目,但唐家卻是皇商之一,富可敵國,唐世瀾父母早年在戰亂時雙亡,所以自小是唐老爺子放養長大,成了一個目中無人的標準紈绔。
特點就是有錢,巨有錢,唐家的錢他三輩子恐怕也花不完。
這門親事也是唐老爺子替他定的,唐世瀾從前沒什么意見對姜玉暖也勉勉強強,自從去了浮香樓見到白雪枝后,就徹底被對方俘獲開始瘋狂追求。
姜玉暖暗自嗟呀,一個目中無人高高在上的富二代,最后成了白雪枝后宮團的一員,專門提供金錢支持,俗稱工具人,也是一樁笑話。
“玉兒幾日不見身體可好多了吧,我給你帶了人參燕窩,等下叫你們府上的廚房燉了,你吃吃補補身體。”
唐老爺子笑瞇瞇地示意后面的隨從遞上一箱昂貴藥材,唐家財大氣粗,那些藥材都是有年頭的個個都價值不菲。
姜玉暖蹙眉,這唐老爺子應該是過來打太極和稀泥的,但她可不想跟唐世瀾那個渣男有過多的接觸。
在原文里面原主被唐世瀾拋棄,正要找白雪枝理論的時候,唐世瀾正和白雪枝如膠似漆,聽聞消息就雇人玷污前未婚妻的清白,毀她的名聲,親手開啟原主走向黑暗的人生。
“唐爺爺,這些東西你還是先收走吧,我身體好了,我們姜家也不缺這些藥材,我看還是拿回去給唐公子吧。”
姜玉暖說話神色淡淡,還掛著笑臉,她本就一副人畜無害的長相,一時間讓人都忽略她話里的譏諷。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臉皮厚,特別是和皇家打交道的商人,唐老爺子精明的不行,立馬選擇性忽略了姜玉暖話中的不少地方,樂呵呵道:“玉兒這是擔心世瀾那個孽障了,你放心,他早就好的七七八八了,今日還特意準備了禮物過來向你賠禮了。”
姜玉暖面上驚疑:“??”她有說這話嗎。
扭頭看向姜永宴,姜永宴正低著頭喝茶,想來也是知道的,正眼神閃躲的不敢看自家女兒的眼神。
沒辦法,按這世界的思維,多年訂下的婚約不論是男方毀約還是女方毀約,最終受害的都是姑娘。
和稀泥把唐世瀾叉過來給姜玉暖賠不是,確實是最好的辦法,這也是今日為什么要把姜南潮和姜北偃兩個人關冷玉軒抄書的原因。
要是他們知道不光唐老爺子來了,唐世瀾也來了,還不得一人抄一把砍刀剁了他。
門外吱了一聲響動,唐世瀾一瘸一拐地進來,顯然傷還沒好,他面如冠玉細皮嫩肉,看著倒是俊俏郎君面,但眉間戾氣正濃,一進門就火氣十足地瞪著姜玉暖。
他瞪著死魚眼,語調硬邦邦跟念經一樣,“姜小姐,我給你賠禮道歉,是我的錯,對不起。”
姜玉暖輕笑兩聲,看都不看唐世瀾一眼,直接撩開裙擺對著桌前兩人就跪下去,彎下的背脊瘦削卻筆直若青松,聲音清脆如玉珠落盤,讓每個人都聽的一清二楚。
“爹,女兒不想嫁唐公子,請爹撤回這樁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