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生
眼皮子重得抬不起來,可人卻離開了那無盡的黑暗,只覺得腦子暈暈沉沉。
冷,很冷!
頭痛欲裂。
楊宕勇不由得發出一聲呻吟。
剛出聲,楊宕勇就發現不對,自己的聲音怎么變了?而且……
“醒來了!你看,這不就醒了?”
耳邊傳來清亮的女聲。
“謝謝!謝謝劉醫生。哎呀,剛才可把我嚇死了。這么小的人,怎么就突然口吐白沫了?”
記憶中熟悉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媽?”
楊宕勇努力睜開眼,雖然眼前還有些模糊,可近在眼前的母親卻那么真切。
我死了?死后的世界就是隱藏在記憶最深處的回憶?
下一秒,楊宕勇就知道那只是錯覺。
母親抱著被被子包裹著的自己,楊宕勇可以感到抱著自己的母親那手臂中傳來的力量,那是一種生怕突然失去的力量。
這不是睡夢中的感覺。
眼前的視力漸漸清晰,他看到母親眼角有淚痕劃過,卻露出喜悅的笑容看著自己。
小胳膊小腿,母親溫暖的懷抱。
“媽!”
楊宕勇再次喊了一聲,聲音很稚嫩,眼角一熱,無數的淚珠如洶涌的洪水,忍不住宣泄下來。
“勇勇別哭,”母親一看兒子哭了,心疼的緊緊抱著兒子,嘴里連連哄著:“沒事,沒事,就是個小感冒,打了針吃了藥,很快就好,明天就能出去玩了。”
“打了退燒針就沒事了。小勇你是男孩子,怎么像個丫頭一樣哭?害不害羞?”劉醫生在一旁笑道。
楊宕勇不管不顧的盡情哭著,他不是哭自己還活著,他是哭自己還能被母親抱在懷里,而不是母親走兩步路都要人攙扶的后來。
他是哭自己還能見到那清清白白做人,卻突然因為心梗走了的父親。
如果這是真的,他還有機會彌補曾經無盡的遺憾!
母親和劉醫生離開了房間。
楊宕勇裹著棉被躺在床上,身子還是很冷,心卻是很熱。
小腦袋轉著看四周。
天已昏暗,母親走出去前拉亮了屋里的電燈。
那是一盞瓦數不大的鎢絲白熾燈泡,或許是電壓不穩,燈泡光線并不明亮,顯得有些發黃,時不時還忽明忽暗。
雖然白熾燈趕不上日光燈照明效果,不過對眼前的房間來說,已經足夠了。
這是一間面積不大的泥胚土房,墻壁上下半截貼著《人民日報》《解放軍報》《邊疆日報》,上半截刷了石灰,或許是時間長了,墻體有些泛著灰黃,不少地方還有幾根稻草顯露出來。
窗臺中間左右兩邊拉了一根鐵絲,一塊繡花白布從鐵絲上垂下來,白布沒遮住的另一半,是綠漆木框玻璃窗,透過玻璃,可以看到外面鉛灰的天空。
身下的木板床上鋪著厚厚的棉墊,轉個身,還能感覺身下木板的厚實。
床對面放著一個棕紅色五斗櫥,五斗櫥正中位置擺著一尊主席石膏像,石膏塑像一邊是一個茶盤,里面放著兩個印著“為人民服務”五個大字的白色搪瓷茶缸,石膏雕像另一邊是一個竹編熱水瓶。
五斗櫥邊壘著三個暗紅色大木箱,箱子看起來很有年頭,巨大的銅箱鎖掛在上面。
大木箱上鋪著紅綢,一臺大型黑色面板收音機擱在上面。
收音機很大,長方形的木箱子,看起來比家里購置的第一臺十二寸黑白電視機還大,正面面板左邊偏下方,有兩個紅底白邊字:紅燈。
楊宕勇記起來了,印象中這是家里除了電燈外的第一臺電器,紅燈牌電子管收音機。
記得小時候自己最喜歡的,就是每天守候在收音機前,收聽中央廣播電臺的兒童節目。
當“小朋友們,小喇叭開始廣播啦……”,那是兒時的自己最幸福的時刻。
不知什么時候這臺收音機從身邊消失,也不知什么時候自己沒再注意到曾經熟悉的“嗒嘀嗒,嗒嘀嗒,嗒嘀嗒,嗒嗒”。
記憶深處那些回憶一點一點浮現,楊宕勇有些悵然,那些逝去的,再也追不回。
將胳膊從被窩里伸出,楊宕勇看了看,不像老年人那樣松弛,有些暗淡的皮膚,現在的胳膊粉嘟嘟肉呼呼的,或許因為出汗,胳膊上有一層薄薄的水汽。
現在,自己就算再次回到兒時,可身體是兒童的,想法呢?自己還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害怕再次著涼加重病情,楊宕勇只是略看了下,趕緊又把胳膊縮進被窩,全身裹得如粽子般,只有腦袋露在外面。
渾身發汗,汗漬漬的縮在棉被里,不是太好受,只是他已經不是小孩了,為了健康,這時候就別再尋風涼。
真的不是小孩了?
楊宕勇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自己這算什么情況?
不到十歲的身體里藏了個五十來歲的靈魂?
這身體肯定是自己的,自己的身體自己最熟悉,可這靈魂又是怎么回事?
自己殺了不到十歲的自己?
對了,現在是哪年那月哪日?
房間里沒有日歷,沒有掛歷,墻上的報紙倒是能提供一些信息,只是不是粉碎了某個禍國小團體,就是世界上哪里受壓迫民族又起來反抗了,嗯,居然還有一幅漫畫?上面畫著北方領國工人抓著紅旗在流淚?邊上還有一行字——衛星上天紅旗落地……
這漫畫居然是他出生前出版的……
床頭這漫畫是什么?相似的畫風,不同的文字——紅旗褪色……
好有時代感的漫畫。
看著略有印象的房子,楊宕勇只能肯定自己一定在十歲以內,他記得小學一年級前他生活在軍區司令部家屬院,一年級結束后,父親到甜蜜路盡頭,解放前小東門機場那里新創的通訊站當副主任兼總工程師,于是自己也跟著父母搬家去了通訊站,轉學去了甜蜜路小學讀小學。
通訊站里的家是兩層小樓,還記得那時候自己住樓上,看看窗外,這里明顯不是,那就只能是在軍區司令部家屬院了。
七歲讀書,八歲搬家去通訊站,那自己現在還沒有八歲?
好小,也不知現在有沒有讀書。
楊宕勇咧了咧嘴,按照成年人的表情,他該是在苦笑,可這么幼小做出這表情,這是苦笑嗎?
為什么?
自己為什么回來了?
或者說,年幼的自己為什么突然有了五十多年的記憶?
作為無神論者,楊宕勇并不相信鬼神。
上帝是無所不能的?
那上帝能制造出自己搬不起來的石頭嗎?
既然不能,上帝怎么是無所不能?
要是能創造,那上帝又怎么可能搬不起石頭?
楊宕勇不想鉆牛角尖,可現在的一切又讓他不得不想他一直不屑一顧的“迷信思想”。
存在即合理。
楊宕勇現在不是五十八,而是八歲前。
他相信,當時自己真的死了。
怎么又回到兒時了?
或許,人真的有靈魂,萬物皆有靈魂。
回憶起當時陷入黑暗中那種拉扯,楊宕勇很懷疑生命就是一個莫比烏斯環,當你走到終點時,其實又回到了起點,只是正常情況,回到起點,你將遺忘曾經的一切,再次重走曾經經歷的一切。
不光人如此,世間萬物皆是如此。
這個世界就是個牢籠,人們只能在這牢籠里不停打著轉,永遠無法走出。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就是如此。
如果發生意外?
如果發生意外,那就是楊宕勇這樣了,當他帶著后世的記憶回到從前,那他走的每一步都在改變身邊人,身邊人的改變又改變了更多人,最后,整個世界都將為之改變,或許,這就是牢籠被打破,新的世界被創造出來。
一個舊的牢籠被打破,一個新的牢籠又創建出來,新的牢籠里,萬物按照新的軌跡繼續不斷重復,直到再一個新的覺醒者將之改變。
覺醒者很難出現嗎?或許吧,但再小的概率,在時間長河里,還是有發生的可能,只要發生了,最后,將出現無數個新的世界。
這個宇宙,擁有無數個世界,正如你永遠不知道宇宙有多大一樣。
你知道宇宙有多大?那宇宙外面是什么?
這么燒腦的問題,楊宕勇想想就覺得腦子要爆炸,為了不進精神病院,他果斷放棄了這不知是物理還是哲學的問題。
自己又不是懵懂無知,整天想東想西的少年,想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
我楊宕勇回來了!
這一世,我不再允許自己有遺憾。
這一世,我不再讓父母對自己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