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起后,華江就又說:“老夫的身體老夫自己心里清楚,這病看著兇險,實無大礙,老夫還能再活個十年八年的。本不打算叫你們回來,是華欽自作主張,給你們傳了消息。再說生老病死人乃之常情,老夫就算有什么不測,也是老天爺說我的時辰到了而已。”
沈玉清一臉悲苦。“公爹教訓得是。”
華江無言,他并沒有訓斥的意思。左右說不到一處去,喊回來又有什么用,索性不看人,說:“難得入眠,卻被你們吵醒了。看你母子三人風塵仆仆,還是先回去收拾吧。”
沈玉清還想說什么,卻不敢違抗華江的心意,帶著華致華初離開。
馮律親自送沈玉清和華致華初出門。
華初忍不住問他:“柴將軍怎么不在?”
沈玉清和華致原本都沒注意到,聽見華初問,不免愣住,剛才柴毅似乎的確不在華江身邊。
“晚輩探得龍川先生的消息,柴將軍親自去請了。”馮律向沈玉清回答道。
華初卻隱隱覺得,如果不是她問,馮律就不會說。
沈玉清激動:“可是賀龍川。”
賀鑄,子仁靜,號龍川。是這個世界著名的醫家圣手,世稱龍川先生。
楊婕當初看書的時候不走心,沒有見過此人的出場。反倒是在這里當了這么多年的華初,聽了不少龍川先生妙手回春的奇聞佚事。雖不至活死人肉白骨,不過從聽到的傳聞來看,大約是能替別人開刀動手術的感覺。有華佗發明的麻藥,古代手術大約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這位龍川先生,行蹤飄忽不定,今兒個在北邊醫好了富紳,過不了月余又聽說在南方治鼠疫,是個身體力行的良醫,尋常人根本不知道他確切的蹤跡。
沈玉清十分激動,她自認有“不孝”之責,既然馮律能找來神醫,她自然喜聞樂見,連帶著看馮律的眼神都更加溫和了。
馮律說話,從來不是信口開河。華初回到華府后的第八日午后,伴隨著綿密的春雨,柴毅帶著龍川先生到了。
賀鑄約四十歲左右,續著山羊胡子,大約常年風吹雨打的緣故,皮膚黝黑,但是身體健壯。他名聲在外,頗有幾分傲氣,對人看起來十分有禮客氣的樣子,但是能從他眼睛里看出來,他根本沒把別人放在眼里。
唯獨見到馮律的時候,傲氣全收,禮數周全,看不出一份怠慢。華初默默看在眼里,心里思忖馮律和賀鑄到底是什么關系?
馮律引賀鑄進了華江的臥房,轉身就對上華初審視的目光。“初妹妹也過來了?”
華初不答反問:“你與這位龍川先生熟識?”
馮律沒有否認:“我能找到他,別的王親貴胄也能找到。我曾在九皇子手上保下了他的性命,他對我大約心存感激,上次離京之前,告訴我過他要去西邊尋藥。”
華初卻覺得賀鑄對馮律不只是感激,倒像是敬畏。九皇子蕭衍,魏貴妃的兒子,驕傲跋扈,自視甚高。可實際上是個眼高于頂,有勇無謀,剛愎自用的莽夫。原著里曾發動宮變意圖篡位,失敗之后被當今皇上終身圈禁于皇陵。
不等華初深想,馮律又道:“妹妹既然過來了,隨秉之一起進去聽聽龍川先生怎么說的吧。”
“秉之?”華初疑惑。
馮律眸光一閃。“秉之是華欽的字。”
對了,馮律,馮秉之。華初暗忖自己怎么把這茬忘了,男子二十冠而字。她哥哥華致三年前就有了字,永邦,華盛親自取的。
古禮直呼其名,是對本人冒犯,不尊敬。這些東西華初都知道,不過她畢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心底里并不是很重視。現在卻忍不住告誡自己,以后都要注意起來,這里不是南疆,她得收斂。
她默默跟在馮律后面進屋,沈玉清和華致都在,恰逢賀鑄看診完畢。“老將軍身子骨一向不錯,此病雖急、雖兇,好在太醫開的藥都是對癥的。拿藥方來,老夫再往里面添一味藥,熬了喝下去,不足月余便可大好了。”
華江便說:“看吧,老夫早就說了老夫的身子骨沒有問題,好著呢。”
柴毅高興不已,急忙帶著賀鑄去拿前面太醫開的藥方。
沈玉清雙手合十念了聲佛,面色放晴。華初也松了一口氣,旁邊的華致也是如釋重負。
只有馮律目光如炬,默默注視著華初,可惜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注意到他。
當天傍晚,沈玉清就提筆給華盛寫信,信中除了說明華江將無大礙之外,還狠狠的把馮律夸了一頓,言辭鑿鑿,喜悅之情躍然紙上。
信畢,沈玉清心中不免又嘆息一番。造化弄人,若是馮家不倒,指不定會如何呢?心生憐憫,平日里對馮律就更好了,噓寒問暖之處,與華致華初無異。
春暖花開,鳥鳴啁啾。華江的身體一天天見好了,收到家信的華盛沒有回京,沈玉清也不打算南下了。一邊是有年邁的老人需要照顧,另一邊一雙兒女眼看年歲見長,也是說親的時候了。華初年紀還小,華致卻是等不得的了。
華致從小定親的榮國公府許家。他家的嫡孫女兒許蘅,今年十七,擱在古代,按理說孩子都應該會跑路了。但是三年前,許蘅母親去世,需守孝三年。華致的婚事也因此耽擱了。許蘅是榮國公的嫡女,現如今出落得十分水靈,人也知書達理,溫柔大方,沈玉清對這個未來的兒媳是非常滿意的。
許蘅的母親去世后,她就跟榮國公老夫人住在一處。榮國公老夫人年紀大了,這些年來,最擔心的就是孫女的婚事。華府,那也是京城排得上號,健在老祖宗華江,那是跟著當今圣上一路拼殺搏下來的富貴。而且華家家風嚴謹,除非正房嫡親無所出,否則絕不不納妾。
長輩的雙方兩家通了氣,這事就算定下來了。只是這些年華致和許蘅沒有見過面,生往一處湊恐生怨侶,兩家長輩都想讓當事人揍個時機見面,搭上話。
香積寺在京城北郊,依山傍水,是個地理位置極佳的風水寶地。寺廟后山種滿了桃樹,春日里的桃夭灼灼,風中花香幽幽,因此取名“香積寺”。
此地也是懷春少女,文人墨客的必游之地。長輩有心,借著上香的由頭,華致和許蘅在后山的亭子里說話。
華初一番死纏爛打,得以跟母親和哥哥一起出門。在沈玉清的心里,華初是個特立獨行,任性妄為的女兒。因此她全程死死的看著華初,生怕華初惹事攪黃了這門婚事。
華初跟著沈玉清和許家老夫人在后山山門的歇腳的廊亭里喝茶,遠處的桃花林里,華致和許蘅在說話。遠遠的,華初看不清許蘅的模樣,只能看見未來這位未來嫂嫂穿的是水藍色的裙子,在滿山的粉色桃夭里,別具風流。而華致今日穿的是黑色的便服,兩人站在一處,俊男美女,倒十分般配。
榮國公老夫人看起來就像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滿面笑容的和沈玉清從桌上的茶水說到寺里的齋飯。
華初坐了一會兒,百無聊賴,借如廁遁逃。扭頭遭到了沈玉清警告的眼神,但是當著榮國公老夫人的面,她也不能不讓女兒去。
不是沈玉清對華初有偏見,而是這些年,華初因為身處南疆,自認為山高皇帝遠,行事沒有顧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行為舉止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這與沈玉清從小到大接受的價值觀完全相悖,她為此心中甚至疑惑又奇怪,她為什么會生出這樣的女兒?
華初就在母親眼皮底下溜了。
香積寺的有一座“流芳亭”,前朝大才子姚知節曾在亭中以一曲失傳的《廣陵散》揚名天下。得以被天子召見,一飛沖天。后來成了權傾朝野攝政大臣,載入史冊。
如今的“流芳亭”在大雄寶殿的左側,亭臺高筑,遙遙在望。華初跟著沈玉清進門上香的時候瞥了一眼,慕名而來的游子里外圍了好幾層。吟詩作賦者有之,彈琴長嘯者也有之,大約皆求也能像姚知節一夜成名,飛黃騰達。
山前的才子逐利,山后的佳人相會。華初就尋著溪流的聲音往幽靜的地方走,想著她轉一圈回來,也差不多了該回去了吧。
半個時辰后,看周圍的環境雜草漸漸多了,不像前院有人精心打理過的樣子。似乎越走越偏了,華初一時有些踟躕,不知道該繼續往前,還是原路返回。沒打定主意,對面的石拱橋上迎面下來兩位青年男子。
一個白衣飄飄,絕艷出塵,滿山的嬌艷在他面前只是襯托,如遙不可及的山神。一個玄衣沉淀,卻長了一張極稚氣的臉,一雙眼睛如同孩童一樣又黑又亮。
其中著白衣的青年,華初認識,是馮律。
這拱橋修得弧度高,加上地方偏僻,路只有這一天,兩人從對面過來,華初在這邊,地形特殊,一開始都沒有發現對方。
華初看見他們,他們自然也看見華初了。
玄衣少年眼含戲謔笑意,率先道:“曲徑通幽,佳人難遇,敢問姑娘芳名?”
沒有大家閨秀會告訴一個陌生男子自己的名字。華初腦子一轉,做扭捏畏懼狀,躲到馮律身后,求庇佑。“二哥哥。”
玄衣少年意外,看向馮律。“認識?”
馮律側身,擋住少年的視線。“這是家妹。”
玄衣少年眸光閃過。“華家大小姐!果然聞名不如見面。”
華初躲在馮律身后翻了個白眼,也不出聲,專心致志的裝矜貴自持的小姐。
馮律也很是上道,一派護著華初的做派,對玄衣少年道:“家妹自幼膽子小,怕見生人,要請五皇子先行一步了。”
這少年居然是五皇子,華初心里訝異。
五皇子蕭陽,生母淑妃難產而死,死后才升為妃位。蕭陽自小寄養在皇后娘娘膝下,是皇后娘娘的養子,原著里關于他的筆墨不多,最后登頂皇位的也不是他。
玄衣勁裝,風流流倜。雖然是皇家子嗣,沒有高高在上目中無人,倒帶著些魏晉風流的不羈。原著里,他似乎就很醉心山水,不慕權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