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圍上來了!
白晨注意到不光是那些圍上來的人,站在他周圍的英鐵等人的表情此刻也變得古怪。
難道他們也感受到了那種情緒?莫非是獨屬于假人才能知道的情緒?
白晨終于想到,現在的情況就像有人在調動著假人的思維,讓他們去對付眠心。他們之所以現在還能站在眠心周圍,只是因為他們僅僅是與假人置換了一次,可以說「假」的程度還不夠深。
“有風在唱歌。”骸影懷里的眠心突然開口,“可是眠心不喜歡。”
眠心的話總是沒頭沒腦,但骸影似乎聽懂了她的意思,轉身就帶著她逃去。
倒是不難理解,那一百多號人可都是大魔,即便是魔將,同時面對這么多大魔,也會吃不消的吧?
當然,眠心想要逃,但眼下的這些人可沒有給她機會。他們早就形成了包圍圈,幾個人甚至主動朝著骸影發動了攻勢。
骸影退了一步,依然沒有想要動手的意思,而是揚手展開一層結界,將所有敵人阻隔在外。
此刻鐘聲響起,周圍圍攻的人群忽然個個驚慌失措,一股腦兒地向周圍散去,生怕逃得不夠快。而在他們的身后,大家都看到了和那些人一模一樣的「假人」正在追逐著他們。
真是古怪的一幕。
白晨基本確認,在不斷的「置換」中,假人的思維會受到影響,當置換的次數足夠,就會完全變成這里的傀儡,就像他們一開始遇到的雷骸。
當然,除了這些人的「假人」會隨鐘聲出現,他們也不例外。
和他們一模一樣的假人此刻就出現在結界之外,只要眠心結界一收,這些家伙就能瞬間穿過他們,完成又一次的置換。
“大師兄,關于假人,我有個想法。”他首先找上伏唯商量。
聽到白晨的認真語氣,加上那副同樣認真的表情,伏唯忽然明白過來,低聲道:“看來你也意識到了,假人的置換會影響我們的思維。好比會多出一些不存在的記憶,但卻很難分辨真假,仿佛是自己思考或親身經歷所得。”
白晨實在佩服,看來伏唯早就在思考這個問題了。關鍵在于,如何利用它來破局。
“我們現在只是感受情緒,改變的記憶也很明顯,所以能分辨得出來。”白晨快速地說,“但你不覺得,那些被強加到我們身上的情緒或是記憶,其實也是這里「規則」的所想么?處兵說,知自知彼,百戰不殆。”
“你把替罪輪回的規則看做一種擁有自我思想的活物?”伏唯聽懂了白晨的意思。不得不說,這個想法很有意思,是他想象不到的角度。
“所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白晨堅定地看著伏唯,“想真正知道它想什么,我們需要更「假」。”
伏唯臉色一變,警惕地看著白晨:“你確定你現在所想的,不是它讓你想的?”
“是也無所謂,想要贏下它,總得先跟它照面。”白晨熟悉的自信感上來了,“我就不信有人能徹底控制我的思維,只要它做不到,它就是我的獵物。”
“那你若是失敗了呢?”
“簡單,你殺了我就行。”白晨說得干脆。
話雖如此,其實他并非這么豪氣,原因在于他仍然認為百寶說過只要魔咒不滅,他就死不了這句話依然有效。如果真有那種時候,那跟死已經沒分別了,直接殺了他,說不定能觸發往生咒的魔力。
“你真是個瘋子。”伏唯無奈嘆了口氣,那個「瘋子」的稱呼還真是恰如其分。
他從懷里取出幾顆丹藥,道:“這是我們宗門用于寧靜心神的丹藥,若你執意要這么做,希望它能幫到你。”
“多謝大師兄。”白晨揚手接過丹藥。
有了伏唯的保證,至少不用擔心自己失控了,那么接下來還需要從另一個人那里確定想法。
他主動走到骸影面前。
“眠心魔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雷骸是假的?”
坐在骸影懷里的眠心平靜地看著白晨,點了下頭。
眠心干脆的承認讓其他人頗感驚訝,但轉念一想,當時眠心發現青銅鐘是假的之后,面前的青銅道路突然崩塌,將她面前原本撲來的假人悉數墜入黑暗。如果是真的事發突然,那骸影必然會第一時間將眠心帶回,而不是先向雷骸動手,它敢這么做的原因只能是早有所防范。
那么,她那時表現出的難過是為什么?
白晨松了口氣,他心里其實沒底,好在第一個想法被證實了,那么只剩下第二個想法:“但你依然相信他,因為你認為他會帶你找到青銅鐘,直到他欺騙了你,對么?”
眠心的表情瞬間失落,低沉地說:“眠心想幫他,但他,不好。”
“所以,你其實知道假人是可以找到青銅鐘的?”白晨目光如炬,他知道自己的想法要被證實了。
這次不是眠心,而是骸影點了點頭。
白晨確信,它應該是明白他的想法了。
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白晨重新把和伏唯說的話解釋了一遍。和伏唯一樣,大家為白晨的想法感到佩服的同時,也感到了深切的擔憂。
把希望投注于自己的意志力之上實在是太虛無縹緲了,這么多被控制的假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白晨是什么人,能夠抵御規則的力量?
“眠心魔將,如何?”白晨抬頭望向骸影。
“想法正確。”出乎意料,不是骸影,而是眠心開口肯定了白晨的想法。而且白晨能感覺到,眠心說這句話時是截然表達了意見的,絲毫沒有那種傳話的感覺,表明是她自己的回答。
“但危險。”她補充說。
“不如讓我來吧,”伏唯站出來說,“我有修心之術,勝算或大些。”
他不敢說自己是玄牝道宗出身,平日主修心之類的話,只好換個說法。
骸影這時看向眠心,似乎在等待著她的決定。
眠心先是搖了搖頭,然后說:“需要你們一起,才有勝算。”
話音剛落,籠罩在他們周圍的結界打開。
此刻,又一輪的鐘聲響起,而這次沒有人為他們阻擋假人的撲來!
當又一次鐘聲響起,白晨已不知自己被置換了幾次,剛開始時并未覺得有什么變化,如同他第一次被置換時那樣。
直到他突然嗅到一陣腥臭,仿佛就在他的口腔炸起,讓他感到極度的惡寒。
他想起自己曾經生啖一頭腐爛的魔獸的肉,像是一頭食腐的鬣狗。那種惡心的感覺深刻在他的識海里,揮之不去。
他又想起自己如何使用酷刑慢慢折磨手無寸鐵的弱者,在將對方殺死后直接吞食對方的血肉……
惡心的畫面一幕接著一幕,伴隨著滲入骨髓的感官記憶,這些「親身經歷」的記憶正在重塑他的感官,讓他下意識地為口中的那股血腥氣去主動習慣,將其視為理所當然的一部分。
他知道,當他完全習慣于這些東西時,記憶便足以將他完全變成另一個人。
他吞下伏唯給的丹藥,閉上了眼睛,嘗試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下來,去尋找諸多繁雜記憶里唯一有用的東西——鐘聲的所在。
巡著繁雜的記憶,他感覺自己周圍突然變空了。包括伏唯、阿那,以及眠心他們都不見了蹤影。
他睜開眼睛,周圍果然空無一人。
是幻術么?還是時間出現了偏差?
白晨無從知曉現在的時間,此刻他環顧四周,只在地上看到了一道長長的血跡,一路拖著向遠方。
他下意識地跟著血跡走去,不去對抗內心的感受,而是遵循著感官的記憶,就像是嗅到血腥的野獸。
血跡的盡頭是一具尸體,他認出了雷骸的身份,但和他之前看到的不同,尸體上沒有青綠色黏液流出,只有殷紅的傷口。
尸體的傷口是在胸膛至下腹之間的一條豎直的開口,可以看到整個胸膛下凹下去,似乎里面已經被掏空。
白晨忽然嘔吐,因為他在目睹尸體的瞬間想起了自己撕咬、吞噬內臟的樣子……
殺死雷骸的不是他,也不是他吞噬了的內臟,但這段突如其來的記憶卻想要告訴他——他是造成這一切的兇手。
一段時間后,白晨開始喘息,意識到這是不屬于他的記憶被強加了進來。看來大師兄給的靈丹妙藥還是有用的,雖然方才殺人的一幕已經足夠逼真了,但還是讓他找到了漏洞:畢竟他不是真正的魔族,沒有吞食別人的習慣。
他強迫自己打量著尸體,認出這應該是真正的雷骸,而非他們之前遇到的假人。這個人已經死了很久了,因為這里血跡已經干了好久。
尸體凹下的地方,在肋部出現了細小的凸起,白晨強忍著內心泛起的惡心,伸出手從傷口探入,抓住了那小塊凸起的東西。
他拿了出來,是一顆微微發亮的珠子。好像……他之前被眠心拿走的魚眼。
為什么一顆魚眼會在尸體里面?
白晨抱著頭,好像「想」了起來。
記憶中,他看見衣衫襤褸的眠心慢慢走近地上的尸體。眠心的樣子和他以往見過的有些不同,甚至很快就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永遠裹著不合身的寬大衣裳,臟兮兮的,手上則捧著一個發光圓球。
“快,把你手中的魚眼塞到他的傷口里面,他就不會疼啦……哈哈……”
耳邊傳來了賤賤的聲音,反應過來原來是出自自己的口中。
與此同時,周圍開始出現嬉笑和嘲諷的聲音。
“天底下竟會有如此傻子,難怪會被流放至此。”
“真是白瞎了她身上的王血,”有人舔了舔嘴,“我們何不殺了她?”
“她有王族血脈,你想惹禍上身么?”旁邊人冷哼,“自生自滅是她的宿命,也是對我們這些人的規矩。留著她,對我們或許有好處。”
記憶中的眠心走到了尸體面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那顆會發光的魚眼塞進了傷口,口中一直在小聲說話:“這是母親送我的禮物,哀河哥哥說,它會幫你療愈傷口,所以我把它送給你。哀河哥哥是好人,你很快就不會疼了。”
隨著她的動作的完成,周圍的嘲笑聲更大了。
在一片嘲笑聲中,眠心站起身,回頭露出了一個很干的笑。
白晨使勁抱著頭,胸口忽然有點難受。這些不屬于他的記憶此刻正在他的識海里鉆出,屬于「他」與眠心的對話也都一一「想」了起來。
“哀河哥哥,那是母親送我的最后的東西了,我真的不能拿回來嗎?”
“當然不能,你拿走之后,他就會死的。”
“什么是死?”
“呃……死就是,就是什么都沒有了。”
“像花的凋零嗎?母親也說,花凋零之后,就什么都沒有了。”
“哎呀,你不要想那么多,總之我們是好伙伴,好伙伴是不會騙人的。”
“嗯,我們是好伙伴。”
白晨的目光重新定睛到手中的那顆魚眼身上,極力地保持著內心的鎮定。這是一段關于所謂“哀河”和眠心的記憶,準確來說是哀河的記憶。
看來殺死雷骸的是一個叫哀河的人,而且從記憶來看,哀河似乎是很久遠的人,因為與哀河對話的眠心身后沒有骸影,大概還沒有成為魔將。所以哀河出現在這里應該是至少幾千年前的事了。
但這個想法還有一個問題:雷骸可不是幾千年前的人,而是隨他們一同進入秘境的人。
白晨無奈嘆氣,知道自己想不到答案,只能繼續前進了。
一段路后,他就看見了熟人:阿那正在飛奔地朝他跑來,同時呼喊著救命。在她的身后,是幾個個子不高的魔族人。
他摸了摸手臂,想把魔劍取出,卻發覺魔劍不在身邊。
無可奈何,他只能赤手空拳沖上去,以指作劍,與追逐阿那的那幾個魔族人打了起來。
那幾個魔族雖然身材不高,但動作極為凌厲,加上可能是因為作為假人的緣故,白晨在戰斗中變得十分不適應自己的身體,兩相之下導致他在面對這幾個魔人時相當吃力。
正是僵局之際,又一位熟人到來解除了危機。這個來幫他的人,是曲安。
有了曲安幫忙,局勢瞬間逆轉,當白晨以指作劍將面前的魔人攔腰斬斷時,流出的青綠色黏液已清楚表明了這些人的身份。
和雷骸一樣,這些人也都是假人。當然,白晨認為自己現在也是一個假人,只不過還沒到像這些人一樣的行尸走肉的地步。
“總算找到人了,我有進展要告知你們。”曲安解決掉最后一個敵人后,快速向白晨說。
此刻的阿那恢復了自己的模樣,在看到敵人都被殺了之后,主動向白晨二人靠近,也張口說道:“我這里也有發現。”
曲安首先說:“我知道那些人為何要追殺我們了,因為有段記憶告訴我,每個假人身上都有來自鐘聲的印記,只要集齊這些印記,就能找到鐘聲所在,而鐘聲的位置,就是離開這里的位置。”
曲安的話說得飛快,生怕沒來得及說完,下一刻她的記憶就會被篡改:“所以其他假人不只會追殺我們,還會自相殘殺。我最初也被蠱惑了,好在遇到了這家伙,才反應過來自己著了規則的道了。”
她說到最后指了指阿那。
“是你差點殺了我好嗎?!”阿那情緒激動,“嚇得我原形都出來了。那就是個明顯的騙局,我親眼看見眠心魔將打開了這里規則的封印,是她親手把我們送進這個陷阱里的,她就是想讓我們自相殘殺!”
“眠心?”白晨眼前一閃而過那個衣衫襤褸的形象,“你為何這么肯定?”
“我親眼看見!”阿那急的直跺腳,“而且,而且你們還記得我們怎么到這里的嗎?”
白晨和曲安茫然搖頭,他們確實不記得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里了,在結界打開后,他們感覺自己只是閉了下眼睛,再睜開眼睛時,身邊已經空無一人。
“這就是她的陷阱!”阿那還在跺腳。
白晨知道她也沒想起來,雖然阿那說得言之鑿鑿,但白晨知道這里的記憶是會騙人的,尤其是記憶中的「親眼所見」。
“你是在哪里見到的眠心?能帶我過去么?”
他隱約感到可能與眠心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