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張萬和伍為業都沒有更多問題，丘杞冷冷道：“既然真相已明，就請張功曹先將這二人帶下山去，交由州牧大人定奪吧。”說完伸出食指嗤嗤數聲，陳大霄和劉成不自主地雙臂背后，就像被一根看不見的繩子捆住，端地是道法高妙。
張萬扯出一個狠厲的笑容，道：“多謝丘總修援手，此二人罪無可恕，正適合樹立典型，震懾秦州宵小。”上前與伍為業各自扯起一個，往山下推搡。
“劉成。”幾人走過關尚眼前時，他突然覺得有些話不吐不快，“天生廢材不是你的錯，出身窮鄙也不是你的錯，甚至貪財也不算什么錯。但人生在世，處事有道。沒天賦就更努力，出身低就更拼命，貪財就去賺，想改變規則就向上奮進，如若覺得世道不公，則正是吾輩立志之始。但只知道自身艱難，卻無視他人痛苦，乃至戕害同道，甚至把惡行推卸到出身、世情之上，那只是自私自賤者的虛偽借口，絲毫不能洗脫你的罪孽。不要忘了，天下道院不知凡幾，底層修士占據道門十之八九，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命運拼搏，而做出此等惡事者，唯你二人而已，你憑什么不服？你可曾想過孫娃兒被你毀滅的志向與人生？你憑什么不服！”
劉成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么話來，仿佛被抽掉了支撐身體的精氣，面色迅速摧敗下去。
張伍二人驚異地看向關尚，似乎終于想起隊伍里還有這么一號人物，丘杞則若有所思，點頭道：“言之有理。”
關尚一時嘴上痛快，說完卻也擔心張萬這廝會不會又覺著自己的插言害了他的面子，幸而丘杞這句話算是個結論，張萬沒說什么，朝丘杞再次拱手告辭。
一直到四人走遠，丘杞也沒發話下一步的指示，關尚和池蕭只得原地等待。安靜了片刻，丘杞驀地對關尚道：“金水院關尚是吧？你是不是應該為同門收斂尸身？”
關尚一愣：“呃……那當然是我份內之事，不過我無法下崖……”
丘杞對池蕭道：“你在此地候著。”說完又一次祭起御風符，拎著關尚便飄了下去。
池蕭在崖上微微蹙眉，卻也無可奈何。
關尚在前世沒有跳過傘，但跳過樓，不能算是沒有空中速降的經驗，不過御風符的體驗當然跟跳樓不一樣，他完全感覺不到有任何加速度，一直是平穩而安全的勻速下落，撲面而來的風很舒服，竟然讓他都有膽子睜開眼打量遠處風景了。
算了，還是頭暈目眩，享受不了這個……心思方動，人已落地，他下意識地發出一聲驚叫。
一具腐敗的尸身躺在腳邊，血跡干涸成黑褐色，無數蚊蟲來回紛飛……
理所當然的，關尚嘔得昏天黑地，直到酸水都吐不出來才罷休，心里還在暗暗咒罵丘杞，你這個高修，用上一道法術出來不行嗎，何必拖我下來……
心情稍定，再回頭看小孫的尸身，發現旁邊的石頭上用血跡寫著三個字：三川院。
我就覺著小孫臨死前能寫完兩個人的名字不大真實，他還真是聰明，劉成和陳大霄所在的道院明顯筆畫更少，只是還是感覺有哪里不對……
“看出有什么不妥嗎？”丘杞冷冷道。
“呃……三川兩字，有點說不清是掙扎留下的血痕還是寫字，至于院字……”關尚猛地想到了什么，不敢再說下去。
“你說的不錯，院字多半是有人后加上去的，血跡顏色不同。目的是讓我不至于把三川當成血跡忽略過去。”丘杞一直看著他的反應。
“不同嗎？丘總修慧眼如炬，我修為太淺，倒沒發覺……”關尚開始出汗了。
“那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廢材，稍微詐上一詐，便什么都招了，我不過順手除奸，這不是重點。”丘杞道，“重點在于，妖族主動把我引下懸崖，又刻意引我看到兇手線索，證明他們早已知道，有人栽贓了妖族，那么他們是怎么知道的呢？”
“額……是啊，怎么知道的呢？”關尚雖然不像劉成那么廢材，但前世也決非什么偽裝高手，僅僅普通人一個，哪里經得住這種考驗？
“你應該先問我，引我下崖的是妖族嗎？”
“……是妖族嗎？”關尚快崩潰了，從到這個世界以來，這是給他壓力最大的一個修士。在這位擔當涼王幕僚，深受信任的高修面前，他就像一個真正的天真少年。
“那就是妖族。”丘杞點頭，“我看過很多你們見不到的記載，所以我知道，妖族并不可怕，他們也多半沒有害人的膽量。而現在你也知道了，因為向妖族通風報信的，就是你。”
關尚不說話了，他在拼命提醒自己的腦袋運轉起來，想想怎樣擺脫面前的困境。而丘杞話里連唬帶詐，亦虛亦實，他實在不知道怎么接才是對的。
“不否認是聰明的做法，反正只要我認定了是你，就必須是你。”丘杞冷笑，“我一開始留意你，是因為前次道役回來的人里，只有四個人上繳了陽雁草，除了三川院那兩個蠢材，就只有你和慶云閣荀絡，其他人都毫無所獲。”
……老掌院，你還是大意了啊，誰能想到兩棵陽雁草都能引來關注？不是咱們策略不對，實在是隊友太渣……
“所以我把你們都劃進本次的隊伍，本意是想借著你們的經驗和運道，找到陽雁草的生長之地再說。”
好吧，連本次進山都是拜人家所賜，也是，涼王哪有這個工夫親自圈定名單呢？關尚干脆放棄辯解的想法，靜待下文。
“這一路上，我才發現你和荀絡交情匪淺，一個金水院的徒修，居然能攀上慶云閣的高修二代，你這份能力也是難得。”
嗯，你想這么理解，那也沒毛病……
“至于昨夜，有只莫名其妙的飛蟲從你帳篷飛出來，我當時沒有在意，直到方才看到這具尸身和字跡，我才把所有前后串聯起來。那只飛蟲必是一只妖族，他們與你聯絡，得知我們進山是為查案而來，于是妖族為了洗脫害死修士的嫌疑，便把我引到此處，還精心調整了現場，讓我揭發出三川院那兩個笨蛋……至于你和妖族早有勾結的旁證，就是你上繳的陽雁草！你拿妖族給你的陽雁草行賄于荀絡，才讓他對你如此青眼有加，甚至還把池蕭帶來誘惑你……你怕是已經把與妖族溝通的管道都交代得一干二凈了吧？”
這個……邏輯不完全準確，與事實也有不小出入，但結論居然是對的……當然，按照你這個自負傲慢的氣質，不對也是對的，我哪有什么辯駁的余地……
只是猿飛這個笨蛋，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搞這么多事情出來，你還當自己真的是個智者了？你先陷我于這般危機之中，我要是把你賣了，想來妖族天神不至于用雷劈了我吧……
整理了一下思緒，關尚鎮定了不少，道：“丘總修帶我下來，特意避開池蕭解釋了這么多，總不會是準備一掌把我拍死？”
“嗯，確有些膽識。若非方才你在崖上說出那一番話，我還真不一定有現在這個想法，如今就看你是否能成為合用之人了。”
“不知何處可以效勞？”關尚一看果然有門，自然是端正態度，先度過眼前危機再說。
“不忙。”丘杞甩手抖出一張靈約，“先簽了再說。”
“都已經準備出現成的靈約了？”關尚張大嘴巴，他記得在觀雨堂那一份，馮圖可是寫了好久。
“這只是一張平日常用的保密靈約，只要按上手印即可生效，條款都是標準的。”
道門可真是個成熟的商業社會啊。關尚接過靈約，大著膽子問道：“敢問丘總修，靈約簽多了記不住，會不會哪天不小心說錯一句話，我就突然魂飛魄散，那可就太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