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開甲看著蘇漫城這般模樣，不由得罵了一句：“愚蠢！”

　　“先且不提昨夜龍騰閘失守、大營被襲、山下駐軍大多叛逃等事，我單問你，這鎮北軍東郡所部誰是話事人？軍中發生了任何事情，該由誰負責？另外，主帥李宗賢率領的近七萬鎮北軍將士集體失蹤，且方圓二十里都找不到大軍去向的痕跡，你說，任何不曉此間詳情的人會怎么認為？”

　　蘇漫城不由沉默。他想說，指不定李宗賢已秘密率軍深入敵軍腹地，可他只是根據往日的種種跡象得出的推測，手上并無絲毫證據。而且，據他所知，李宗賢與龍開甲有隙，也不知將自己的猜測告訴龍開甲，對方會不會順手破壞了李宗賢的布置。

　　“這樣告訴你吧，其實我，也不相信這個老東西反叛投敵！”

　　龍開甲突然來了這么一句，蘇漫城也不禁暗暗疑惑，抬頭間卻見對方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

　　“怎么，你不信？”說到這里，龍開甲往邊上走了兩步，悠閑地坐到椅子上：“我知道，你，我的手下，包括你們所有知道我跟他之間矛盾的人都不會認為，我會為去為他說好話，或者說這么信任李宗賢。但是，在這件事上，我多少還是明白自己身為龍武朝一名將領的，我首先應該考慮的是天下百姓、考慮的是江山社稷，而不是什么家仇私怨！”

　　“但是，我除了跟少數我信任的人這么說外，卻不能大肆宣揚我對他的信任，為他開脫！更不能上奏替他求情！”

　　龍開甲和李宗賢兩人，都算得上名震一方的軍中前輩，卻不妨礙兩人之間的私仇人盡皆知，成為軍中飯后的談資。

　　四十年前，初為人父的龍開甲，得知李宗賢“縱子行兇”，在金陵城內縱馬撞死了他三歲的女兒，便將此事鬧到當時還只是個義軍統帥的皇上那里。據說皇帝當時因為愛惜他們兩位將才取了個折中的方法來調解。不料龍開甲面服心不服，后來便因此事與李宗賢打了不少架。

　　這么多年來，兩人幾乎就像個村婦一般，只要見面就會打罵，幾乎沒有不鬧的時候?？墒谴丝?，龍開甲竟然替自己的“弒女”仇敵說了話，這不得不讓蘇漫城好奇。

　　聽了龍開甲的前半段話，蘇漫城若有所思，但這后半段話，他卻有些不懂了。

　　龍開甲解釋道：“告訴你吧，李宗賢這老匹夫雖然蠻橫不講道理，貪財好色……”

　　在說出緣由前，他還是習慣性的羅列了一通日常與人宣揚、詆毀李宗賢的壞話

　　“可是他的來歷我卻知曉！這老小子其實出身冀州，奈何四十多年前冀州被蠻人搶去，他才逃到了南方。我年輕時，有次趁他喝醉酒還得知，這老小子一家老小，包括他曾經的一個兒子，都是死于蠻人之手……身懷這等殺父母、害妻女的滅門大仇，他又怎么可能投敵？”

　　聽到這么一段密辛，蘇漫城這才明白，龍開甲之所以相信李宗賢沒有投敵的根本原因。這也解釋了，為何李宗賢年逾六十，仍舊不愿回京頤養天年，反而總是沖殺在對抗蠻人的最前方。

　　龍開甲接著回憶道：“我記得這老匹夫家中常懸一幅字，上面說著什么……蠻人不滅，誓不還家……嘖，昨夜之事一發，消息恐怕不需兩日就會傳往金陵，我看這老東西要怎么收場！”

　　蘇漫城一聽這話，便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那您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投敵，為何將這個消息壓下去？”這話一說完，他頓時醒悟，不自覺面露愧色。

　　看著龍開甲意味深長的笑容，他這才醒悟，這位龍開甲雖貴為公爺，但是一向是明哲保身，從來不會涉足于與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看著蘇漫城漸漸沉下去的神色，龍開甲撫須點了點頭，道：“十年不見，看來你多少也有些成長了！”倒是以為蘇漫城明白了自己的意圖。

　　他抬首道：“我之所以沒有表明對這個消息的態度，不是因為我想要借此事去對李宗賢落井下石，也不是因為我不知道他的本事……但是，你考慮過沒有，萬一……他真的投敵了呢？”

　　“不會……”

　　龍開甲擺了擺手，示意他聽自己說完：“現在我要做的，首要重任便是將龍騰閘守好，此次蠻人匯二十萬大軍于兩百里外，指不定哪天就打到青州，若是丟了這里，不僅是他李宗賢，便是我龍開甲恐怕也免不了一死！

　　其次，我若騰得出手來，才是尋找李宗賢這個王八羔子到底躲到哪兒去了……若是他真的投敵，我這老身板多少還有幾斤力氣，定要將他碎尸萬段！當然啦，若是他真的有什么計策，我與他一明一暗，兩項合計，便是碰到了那號稱天下第一兇狠的虎狼騎兵，恐怕也能周旋一二……”

　　一通說教完，蘇漫城也大概明白了龍開甲的想法。

　　不過，即便被對方說服，可他心里還是有些不好受。十多年前是如此，現在還是如此，他對于這位老將的明哲保身實在毫無認同之感，心底唯有一陣喟嘆。

　　龍開甲似乎察覺到了蘇漫城的心思，感嘆道：“我知道，你應當對當年蘇、沈兩家的事情還在耿耿于懷，指不定還在怨我當時身居高位，對于你蘇、沈兩家的事情不聞不問……”

　　蘇漫城沒想到對方竟突然提到了此事，詫異之余也未曾言語，只算是默認了對方的看法。

　　“伴君如伴虎，這個道理，恐怕你還不懂……”

　　說到這里，他眸中閃過一絲愧疚：“雖然我自認為很懂，但是現在想來，還不如當年……嗨……”

　　這下倒是蘇漫城有些奇怪了，完全不懂對方什么意思。

　　不料，龍開甲話鋒又轉：“你可知，為何此次帶軍前來的是我？”

　　“如今圣上年邁，早已將朝中之事委派給了太子殿下?？稍蹅兊哪俏煌鯛攨s仍舊覬覦大統，暗中謀劃不斷。如今太子監國，那位被‘留’在京中，即便手段通天，卻也施展不出。眼看著老皇爺行將大喪，這位恐怕有些等不急了，所以他想到了借青州戰事，遠離京城?？商拥钕率呛稳宋?，自然一眼看出其中意圖！這一個月以來，雙方爭執不斷，無奈之下，兩方勢力折中商議之后，這才讓我到這里來暫理此事……”

　　如今太子繼位之事已成定論，而“那位王爺”有心大統也是人盡皆知?？商K漫城從龍開甲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不尋常，立即聯想到了這北方的情勢。

　　“難道說……這青州的事情是……”蘇漫城一想到這里，心中大震，頓時無法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