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北，距城門兩里的官道上，一人二馬緩緩行來。

　　有意思的是，那一紅一黑兩匹馬行進間，總會不停的蹭著對方的毛發，就像一對愛侶一般，將身后的主人遠遠的甩在身后。

　　后面的年輕男子徒步而行，一臉風塵，觀其神色，既有苦惱無奈，又有些許疲倦。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一趟北上雖然不虧，可真是折磨人！”

　　男子看著前面初逢新歡的紅馬，長嘆一聲，幽怨的感嘆道：這一段半日的路程，竟生生地用掉了三天的時間！

　　看來得換匹坐騎了！

　　古樸壯闊的青州城在望，沈墨飛便也不再著急趕路，看到路旁有幾處賣涼茶、瓜果的攤子，便邁步走了過去。

　　只是沒想到，剛一落座，便聽到了正在歇腳的行商腳夫正在談論著什么。

　　“這一趟北上，兇險萬分，王員外就不多帶點家奴？聽說三個月前，蘇將軍在蠻人王庭博爾涅放的那一把火，燒死了無數的蠻鬼子。他們現在對咱們漢人商販可一點都不客氣，見了面不是打就是殺，別你一趟皮貨沒搞來，還搭上了吃飯的東西！”只聽一個身穿短打的壯實老漢一邊喝茶，一邊望向鄰桌的勁裝中年人。

　　這中年人附近聚集了一些馬夫、腳夫、伙計，路上還聽著七八輛貨車，想來應是一處前往北方走貨的商隊。

　　蠻人在邊關跟漢人打仗這么多年，卻沒有禁止雙方的貿易。

　　這其實也沒辦法。漢人的茶葉、絲綢、瓷器，他們沒有，也不會，只能向漢人換取。而一些只有北地才產的虎皮、貂皮這類皮貨，還有各種名貴藥材，又吸引了不少膽子大的漢人商販。雖然路途遙遠，可一趟下來，幾斤茶葉，幾匹絲綢便能換來各種皮貨、草藥，那可是真正的值錢東西！

　　這個中年人長著魯地特有的高大個子，一身肌肉孔武有力，除了微微突起的肚子彰顯了些許富態，丟在人堆里，誰也無法想象這個莽夫模樣的家伙會有多少家產。

　　“嘿，老哥，這你可就說錯了！”中年人灌了一口茶，掃視著附近的人，略帶著得意的神情說道：“蠻人從去年入冬，就準備跟我們開戰，可是被這個蘇大將軍一鬧，仗打不成了，是這個道理吧？”

　　老漢點了點頭：“是這個道理。”

　　中年人眉頭一挑，道：“可是你不想想，蠻人為什么要打仗？不就是眼饞咱們這萬里江山，不就是為了能跟咱們一樣，吃上大米，吃上白面，穿上好看的衣服？”

　　他這句話，頓時說到了所有人的心里。這個道理其實誰都知道，但是能夠清楚的理出來的平頭百姓，可還是不多。

　　見附近眾人都微微頷首，僅喝了兩口涼茶的中年人似乎有些上頭，接著道：“但是這個仗不打了，他們無法沖進來，他們下面的百姓可還是要生活啊？可不就指望著咱們這些不要命的家伙給他們送點必須品么？哈哈哈，還敢打殺我？笑話！老子到時候去了幽州，誰敢惹我，瞧我不給他燒掉一輛車東西看看，大不了一拍兩散，反正我這一輩子也夠了！”

　　不提其他人隨聲附和，叫了聲好。便是沈墨飛也不禁暗暗點頭，仔細打量了一分中年人后，心中微微一動，似是想到了什么。

　　稍一沉吟，他又立即搖了搖頭，否定了對方可能是龍武朝安排的探子的想法。

　　“哈哈哈，王老哥兒，你就不怕官府抓你？就你剛才說的，你這行為可是私通外敵啊！”忽然，旁邊一個黑臉青年打趣了一聲。

　　“抓我？”中年人不屑地看了一眼青州城方向，“老子賣給蠻子的東西，茶葉是最次等的，絲綢做工也一般……都是一堆廢物一樣的東西，能夠換來價值真金白銀的貂子、鹿茸、吊睛大貓兒，還能給咱‘清官’大老爺上交不少稅收。就咱這用破爛換寶物的行為，他不給我打賞就算了，還敢治我罪？”

　　說到這里，中年人更是激動，話鋒一轉，罵道：“要說安長青這個混蛋，身為一州之長，平日里收了那么多我們這些人用命換來的東西，還不知足，竟敢伙同李宗賢那個老雜皮一起通敵叛國，真是他娘的想起來就氣，枉費我們……”

　　聽到這里，沈墨飛神色一變，這才揚聲打斷了對方的話：“咦，這位老哥，我怎么好像聽說，李宗賢率軍去騷擾了蠻人主力，立了大功，怎么現在又變成他叛變了？”

　　中年人循聲望來，問道：“這位小哥是剛來青州的？”

　　沈墨飛點了點頭：“是啊……這不聽說蠻人退兵，我一到青州就去了對面的龍陽山，看能不能尋些草藥。”

　　說著，他攤了攤手，表示此行一無所獲。

　　中年人也是心好，問：“缺啥草藥？跟老哥說，我去那邊幫你搞來……這一趟只要我能全須全尾的回來，給你送過去！”

　　沈墨飛“大喜”，道：“那就多謝啦！也不多，可惜城里沒有買的，只有外面山上才碰到……蛹蟲草，關黃柏，五味子這三樣。”

　　中年人將這三位草藥記住后，笑道：“老弟，你可真搞笑，你說的這三個東西，都是幽州，甚至幽州以北才特有的，你去龍陽山哪兒能找到？好啦，我記下來了，等我信吧！”

　　于是，兩人便互通了姓名、住址，算是方便后面交貨。

　　沈墨飛這才知道，此人名叫孫立平，在城東有一方大宅，完全算得上是青州城里的一方富紳。不過，這也說得清了此人見識不凡，以及前面他說的那些話。

　　繞過這個話題，孫立平才接著剛才的話題，說道：“要說這安長青和李宗賢兩人事發，也幸好龍武軍的老將軍龍開甲，以及率軍襲擾蠻人駐軍的趙明誠統領，正是他們發現了此事！”

　　沈墨飛一愣，問道：“哦？他們是發現了些什么？”

　　“發現了什么？半年前，龍老將軍整飭青州防務，無意間受到知州府內丫鬟舉報，順著線索查出了安長青那個混蛋通敵鐵證，也找到了他勾結李宗賢的書信，你說，龍老將軍會誣陷他們么？”

　　孫立平喝了口茶：“另外，四個月前，趙明誠趙將軍回城來報，說是原本一同潛入北方，一同襲擊蠻軍后方的李宗賢，竟然和蠻人攪合在了一起，便請龍老將軍命人前去支援……”

　　一通話說下來，沈墨飛立即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然而，他卻始終覺得這里面似乎有些不對，但是到底哪里不對，一時半會兒也理不清。

　　孫立平瞧著這個年輕人皺眉沉思的模樣，笑道：“小子，我看你小胳膊小腿的，應該不是軍中人，而是曾經崇拜李宗賢這個老雜皮的吧？”

　　沈墨飛順勢一嘆，點了點頭：“唉，沒想到，鎮守北疆數十年的李老將軍，竟然會私通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