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在一條條巷道里的光線在溜走,影子慢慢藏了起來,氣溫下降,暮色逐漸升起,抬頭看,是一片淡紫的滄溟。
幾戶人家燭光微苒,淡點的火光抖動,企圖拖起夜幕,但對它們來說,好像略有些困難。
許平兩人來到了一家小院,柴門緊閉,院子不大,圍墻也不高,從外面看,能見得只有一棵銀杏樹。
它扎根在內院的一角,筆直的樹干向上頂著,外延光禿禿的虬枝上,還掛著幾片沒被冷風吹走的姜黃枯葉。
樹下堆疊的落黃,早已被雨雪打濕,你擠著我,我擠著你地擁簇在地面上,殘敗了,消瘦了,迷亂腐敗中帶著一股渾渾的腥味。
它們此起彼伏的在對樹上僅存葉片喊道:下來吧,快下來吧,別在堅持了……
微風拂過,幾片葉子搖搖欲墜,晃了晃,好像是在回應著下面的伙伴,也不知它們是同意呢還是不同意,不過又有一片葉子孤零零地掉下了,無聲,無息,在這永遠沒人注意的角落。
許平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兒,里面傳來一聲小姑娘的問音:“誰啊?”
許平答道:“我。”
一陣小跑的聲音傳來,嘎吱一聲,柴門開了,站在門口的是一對雙胞胎姐妹。
穿著厚厚的青灰棉服,年齡比長琦小,看起來十歲左右,身材顯得嬌小,樣貌可人,額前的劉海齊眉,托著一雙不屬于她們這個年齡的眼睛。
兩人見著許平,歡喜之情已經溢滿了臉頰,兩對小梨窩深深的凹陷,笑容顯得一模一樣。
這兩姐妹就像連體嬰兒,長得完全一樣,相貌形似也神似,做什么都是在一起,永遠不會分開半步,任何行為也是極其同步,感覺就像是一個人。
要分辨這兩姐妹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十分簡單,沒有右臂的是姐姐,沒有左臂的是妹妹,姐姐叫小左,妹妹叫小右。
許平微笑道:“小左,小右,你們一直站門口干什么,還不讓老師進去。”
兩人呵呵的傻笑,同步地讓開了路,朝里屋喊道:“老師和長琦姐來了。”
里屋咚地一聲傳來,像是誰坐凳子跌倒了。
接著,只見里屋匆匆地出來兩人,準確的說是三人,走在前面的木訥少年背后還背了個幾月大的嬰孩。
裹在背裙里的嬰孩沒有鼻子,只有兩個小孔貼在臉上,他也沒有名字,所以大家都叫他小無名。
迎面走來的這位木訥少年看起來和許平一般大小,名叫胡取禾。
身體有一些圓潤,算不上胖,一手捏了卷書,一手在屁股后面拍著灰,看起來就呆呆的樣子,見著許平,笑起來就更顯得呆了。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個小男孩,六七歲的樣子,名叫王落,明明是一個小屁孩,卻擺出一副歷盡人間,冷冷的模樣,他也是唯一一個見著許平還板著臉的人。
胡取禾上前行禮道:“見過老師。”
王落則是一臉不情愿的叫了聲:“老師好。”
許平笑道:“不講究,不講究,我就帶長琦過來住一晚,順便蹭蹭晚飯,你們還沒吃吧?”
話音剛落,四個人同時有了三種不同的反應,小左小右同聲的說道:“沒吃。”
“吃了。”王落道。
胡取禾則是呆呆地笑著,剛張到一半的嘴,又閉上了,永遠比別人慢上一拍。
長琦見狀,呵呵的笑了起來,可笑聲還沒蔓延開來,院邊壘著的一堆干草垛里突然跳出一人,把長琦的笑硬生生的給憋了回去。
這人十二三歲的模樣,臉上全是烏黑的泥記,體格十分壯實,滿頭的雜草,像個雞窩,一蹦出來就開始大喊大叫。
“妖孽,哪里跑!老胡我追了你十萬八千日,總算給我逮著了。”
只見他掐著空氣,一個背摔,然后撲倒在地,死死的貼緊地面,惡狠狠與地面搏斗,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樣子。
這個少年是胡取禾的親弟弟,名叫胡瞻爾,是個傻子,長琦也給他看過病,但他這傻是天生的,自己也無能為力。
胡取禾見狀,喊了聲:“小爾,坐下。”
話音一出,胡瞻爾頓時像一個士兵聽到了將軍的命令,立馬爬起安靜的盤坐在了地上。
胡取禾羞謙的向許平拱手道:“老師見笑了。”
許平道:“你個書呆子,見什么笑,小爾的情況老師又不是不知道,算了,算了,你是書呆子嘛。”
小左小右插話道:“老師,飯菜還在鍋里煮著呢,您先進屋坐一會兒,馬上就來了。”
小左小右下去后,許平向王落說道:“王落,我中午在有福客棧吃飯時剩存了幾個菜,沒過夜他們是不會扔的,你去把它取來,報我的名字就成。”
“哦。”王落應了一聲,便徑直離開了小院。
一行人朝里屋走了去,還沒到里屋門口,小無名就哇哇的在背裙里大哭了起來。
長琦道:“取禾哥,把小無名給我幫你帶會兒吧。”
胡取禾笑了笑:“那先謝過長琦了,他應該是餓了,你把他帶去廚房,叫小左小右給他喂點奶湯,順便拜托你給我看一下院子里的小爾,只要他不出院子就行。”
進了里屋,主客堂里的內壁一層一層的堆滿了書卷,其余的便只剩一張桌子和四根凳子擺置在中間。
桌上有一壺水,一碟碗,一個本子一支筆,桌角擱置著煤燈和水墨。
胡取禾迎著許平坐下,給他倒上了一碗開水,道:“老師,這水是剛燒的,小心燙。”
許平端起陶碗,問道:“水歡呢?天色也不晚了,這個時辰他應該收工回家了啊。”
“哦,水歡師兄今早出門的時候就交代過了,說今晚棺材店趕工,多久回來說不準。”胡取禾答道。
水歡,也是這小院的一員,和胡瞻爾一般大小,是住進這小院的第一人,之前不久剛滿十二,年齡不大,卻是小院里的大師兄。
他在鎮西口的棺材鋪學木匠,至從兩年前他開始做工,這小院里大大小小的開支都是由他承擔了。
許平聽后點了點頭:“上次買的書卷要看完了嗎?”
胡取禾撓撓頭憨笑著道:“已近在看第二遍了。”
許平抓起桌上的本子拍了拍他的頭道:“書呆子果然是不一樣啊,拿去,這里有八十兩現銀,拿去買書卷和筆墨,應該能買不少了吧。”
說著,許平從他身上取下了一袋銀子放在桌子上。
胡取禾看著許平擺了擺手道:“老師…………”
許平打斷道:“誒,別多說,也別多想,書呆子就該做書呆子的事,好好看你的書,老師吩咐的,你還敢不聽嗎。”
胡取禾注視著許平,手里捏著的書卷緊了緊,眼里泛著清光,最后默默地點了點頭。
許平道:“好了,不打擾你看書了,我也要打坐休息一會兒。”說完便起身走進了旁邊的里屋。
許平從湖里上岸到現在,雖說已近恢復調整得差不多了,但晚上還要去一趟不夜城,在里面還不知道會遇到什么奇葩的情況,所以還是要養精蓄銳,做足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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