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過去是夏天，夏天過去是秋天，再是冬天，再是春天，生命往返于四季之間，夏天生出的蟲到了冬天漸次死去，春天生出的草也慢慢枯黃，生于四季，也消散于四季。
這個冬天很正常，花果山和春天一樣，僅剩的幾顆桃樹也許因為養分過于充足，竟然長了滿枝的果實，一個個碩大的桃兒，掛在枝頭，香氣迷人……
牛魔坐在樹下嘆息，原本它還想看桃花飛滿花果山的。
幸存的那些妖靈們大口的咀嚼著這難得的果實，比起窖藏的，這些更富有生命氣息。
猴子也隨意，因為它知道，再過幾天眼前的一切也許都會灰飛煙滅。
“不怕嗎？”猴子摸了摸妲己的耳朵，提議她離開花果山，躲一躲。
“只要我在這里，他們應該就不會為難你的。”猴子道。
“沒有你的地方，我去不了。”妲己輕輕搖了搖頭，摸了摸猴子眼睛，那是一雙很好看的眼睛，金色的瞳孔里仿佛有著星辰大海。時而還有海浪和星芒閃爍。
狐貍知道，她這輩子是離不開這雙眼睛了，為它癡迷，也愿意隨它死……
“傻丫頭。”猴子摟緊了她。
妲己把腦袋埋進猴子的胸口，剎那間，她好像突然明白了當年母親和父親的想法。
愛一個人，便追隨它，它富貴也好，貧窮也罷，它權御天下且喜，它被世人唾棄也歡，它歡喜我便開心，它皺眉我便難受，這世間事，連同生與死，和你比起來，都是閑事。
九尾天狐族應該追隨的，就是這樣的男人，即使這樣的男人終究會與天為敵，也不離不棄。
天上的時間與地上的時間不一樣，不是真的不一樣，只是天宮太閑了，閑到他們甚至會無理由地干涉別的生靈如何生存，如何繁衍，甚至經常決定生死這樣的大事。
天常坐在高高的殿宇上，用手撐著下巴，他原來以為這件事情交給耳聃辦就足夠了，但是耳聃這么多年來第一次違背他的意愿，就連他一手培養上去的天帝，都不肯完全聽從他的話。
他很生氣。
他很少這樣生氣，活了無數歲月，像這樣生氣的時候只有兩次，第一次是鬼谷那個逆徒，居然帶了一只下界的妖靈來了天界，還要給她封神位，他怒了，他借耳聃子的手忍痛鎮壓了這個學什么都快，讓他最得意的小徒弟。
第二次是人間界的那個男人，他讓他做王，但是這個男人卻不知好歹，做了王就忘記了神靈，不懂得生老病死是凡人的劫難，居然克扣祭神的貢品，他怒不可遏，親手制裁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并且逼得他魂飛魄散，在凡間界的史書上把他塑造成了一個被狐妖迷惑，昏庸無道殘暴不仁的末代君王。反正，歷史這樣的東西對天神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畢竟自己看見的和別人口中聽來往往大相徑庭。
這次他也怒了，但是這猴子卻是鬼谷的徒弟，天常忍不住皺了皺眉，旋即閉上了眼睛，神識來到了方寸山。
“你來做什么？”小菩提正在打座，感覺到天常的神識，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你還在怪為師？”天常道。
“不然呢？”小菩提冷笑，“難不成你想我再回去天宮侍奉你老人家？”
“我以為你早就放下了。”天常呵呵一笑，走到小菩提身邊倚靠著石頭坐了下來。
“你都沒放下，我怎么會放的下？”小菩提瞪著天常。
“也是。”天常點了點頭，問道，“有沒有想過入輪回？”
“知道為什么把你變成幼年的樣子嗎？因為你幼時最聽話，為師說什么就是什么，很懂事。”天常自問自答了一句。
“你要知道，那茶精可能已經入了輪回了，說不得轉了幾世都是有可能的。”
說著又看了一下小菩提身邊的那朵山茶花。
“入輪回？”
小菩提冷冷一笑，“入了輪回好讓你沒一點愧疚？”
“為什么你們都不肯聽我的話呢，當年若不是你帶山茶精入天界，現在執掌天道的必然是你，又怎么會在這里受殘魂蝕骨的苦呢？”天常道。
“你根本不懂生命，在凡間界有一個故事叫拔苗助長，有一句話叫一廂情愿。”小菩提道。
“凡間界的生靈百年一世，能領悟得了什么大道，我活了千萬載，從無數大劫難里逃出生天，哪一次不是趨吉避兇，要是像凡界生靈那般沒理由的胡來，神怎么能活千萬載？”天常沉聲道。
“趨吉避兇？你就知道一味的趨吉避兇，你所謂的趨吉避兇不就是讓所有生靈都聽你的話，在你的計劃下生存？”小菩提道。
“這樣對他們來說何嘗不好？凡人百年一世，短暫的生命得以延長，這對他們來說是莫大的好處！”天常站起了身。
“呵呵，你也知道凡人百年一世，百年光陰，如果違心違德，一輩子活在痛苦里，哪來的什么好處。”小菩提平靜地看著那朵山茶花，幽幽道，“就像我茍活了如此漫長的光陰，沒有任何意義。”
準確的說，在他遇見白茶的那一刻開始，他才覺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地活著的。
“鼠目寸光，不可理喻！”
天常大袖一揮，怒不可遏，道，“你那猴子徒弟也是一樣的德行。”
聽天常提到猴子，小菩提灰暗的眼睛亮了亮。
天常注意到了他的變化，展顏一笑，道:“如果你答應入輪回，我可以考慮放過你那猴子徒弟一馬，如何？”
小菩提閉上了眼睛，沒說話，耳聃也這樣說過，但是當時他覺得猴子有一拼之力，現在天常親自出手了，天常殺自己或者直接將自己逼入輪回是因為他對自己有愧疚，但是對猴子他絕對不會留手。
天常嘴角微揚了，遞給小菩提一塊玉簡，道:“想好了就捏碎這塊玉簡。”
說著神識便離開了。
小菩提睜開了眼睛，看著一邊的玉簡，又看了眼那朵雪白的山茶花，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夜晚的方寸山，涼意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