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了
“子衿啊,不要怪為父心狠,為父也是逼不得已啊。”
昏暗的書房里,俞雄枯坐著,自言自語。
那朱成竟有這么深的心機!
俞子衿回不來了。
當初是他信誓旦旦向朝廷保證朱家自愿嫁女,此時若將俞子衿追回,宋哲必定不肯,他只要漢人媳婦,不想節外生枝,如今已經到手,如何肯放?強要回來,宋哲必定要把事情鬧大,到時朝廷顏面無存,他俞雄吃不了兜著走。
把朱秀榮送去,把俞子衿換回來?這樣事情也必定鬧大,驚動知州,再層層上報,今上不是傻子,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貓膩,到時一樣沒有他的好果子吃。
想來想去,女兒竟成了一枚棄子,代替朱秀榮留在貴地,尚能讓他憑著這樁“功績”升官一級。
事已至此,無可奈何。
可俞雄不甘心。
他的眼里仿佛跳動著鬼火,在黑黢黢的書房里格外滲人。
朱家,很好,朱家。
俞雄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若不是在貴地有相識,我怎能請來貴地土司?
朱成,你機關算盡,我俞雄自愧不如,但再精巧的謀劃,又如何能算計那不屬于人間的力量。
銅仁鬼王。
“王五老弟呢?我真要當面好好謝謝他。”
孫永康坐在大堂里,有些激動地說道。
他和朱秀榮自小青梅竹馬,感情甚篤,早已決定明年完婚,沒想到被那俞知縣橫插一腳,若不是王五出手相助,后果不堪設想。
“那小子啊,這幾天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去了哪里,且不管他,他自有主見。”
朱成的臉臭臭的,眼里卻有掩飾不住的笑意。
孫永康知道他已經收了王五作義子,自然對王五極為滿意,擺出一張臭臉只是在維持他的長者威嚴。
“真是麻煩他了。只恨我無能,兩個月來,竟幫不上一點忙。”
孫永康嘆道。
“噯,不要這么說,別說是你,就是老夫,當初也是束手無策啊。”
朱成摸著胡子,有些唏噓。
“真不知道王老弟這心竅是如何生的,都是讀書人,為何他就如此聰慧呢?”
孫永康有些艷羨。
朱成微笑不語。
孫永康突然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岳丈,敢問榮妹現在何處?”
朱成哈哈大笑,指著孫永康笑罵:“臭小子!你以為老夫猜不透你的心思?老夫雖不如王五那小子聰慧,這幾十年的米卻不是白吃的!恐怕你來謝王五是假,帶走秀榮是真吧!”
孫永康撓撓頭,也不否認,只是憨憨地笑。
“你小子沒什么大本事,總算還有一顆真心,老夫也不要你的本事大過天,只要你能讓秀榮一輩子幸福,老夫便心滿意足了。”
朱成笑吟吟地說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孫永康忙不迭地點頭。
“只是,秀榮究竟何時能歸,還得聽那小子的啊,等他回來再說吧。”
朱成捻了捻胡須,不再言語。
江口縣。
石星皺著眉,徒步行走在大街小巷間。
奇怪,那王五昨日就在此地筑基,魔氣四溢,聲勢浩大,想來沒有三五天無法突破,怎么會找不到他的一點蹤跡?
石星來得很快,幾乎在魔氣出現的一瞬間,石星便有了感應,急速趕來,可是搜尋了大半天,卻沒有絲毫線索。
莫非那魔人竟在一時半刻之內就突破了?
石星的腦子忽然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
不可能。
石星搖搖頭。即便是魔,也要遵循這世界的力量規則。
正想著,路邊突然響起少女的尖叫。
“救命!”
石星眉頭一皺,下意識地移步過去。
他是個正義感很強的人,此番下山不過三月,他已經出手救過十七八人了,若是這少女有難,說不得他還得出一次手。
少女被一群異族裝扮的漢子圍在中間,為首的漢子面帶兇色,似乎在警告她不要生事,少女眼中蓄滿了淚,楚楚可憐。
有問題。
石星眼神一厲,撥開人群,大步走到那頭領面前,將少女護在身后。
“怎么回事?”
石星沉聲道。
“干你甚事?”
那頭領極不耐煩,嘴里罵著土話,伸出手就想將他推開。
一掌推去,眼前這個瘦削的青年道士紋絲不動。
頭領吃了一驚,認真地上下打量了石星一番,心里一沉。
他聽說大明多奇人逸士,神秘莫測,最好多管閑事。這道士來者不善,看來是遇上了其中的硬茬。
“這是我家事,清官難斷家務事,還望道長不要插手。”
頭領姿態放得很低,還難得地拽了一句文。
“既是家事,為何她卻在喊救命?”
石星眼睛都不眨。
“新婦剛入門,不太服管教,讓道長見笑了。”
頭領暗自磨牙,耐著性子解釋。
“豈有此理?!你一個半截入土的老翁,竟要娶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為妻?她豈能愿意?”
石星勃然大怒,他最恨仗勢欺人。
宋哲也很生氣,他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眼前這個道士不但侮辱了他的人品,侮辱了他的魅力,還侮辱了他的權勢。
貴地風俗,權勢越大,妻妾越多,權勢大的土司,死前還能連娶好幾個新娘,這人說他年紀大了不能娶妻,實是對他宋氏的權勢莫大的侮辱。
“你放屁!放臭屁!臭不可聞!老夫年年娶妻,年年納妾,姑娘們莫不爭寵,你問問我貴地父老,哪有一個不愿?”
宋哲暴跳如雷,臉紅脖子粗,顧不得恭敬,也不掉書袋了,對著石星一通大吼。
石星卻不知貴地風俗,聽宋哲這么說,心里更認定他是強娶少女。
“你在貴地作威作福我管不著,但她,我要帶走。”
石星冷冷地說道。
“你帶不走!”
宋哲梗著脖子,拔出腰間的刀。
幾句話就想把我媳婦領走?有這樣的好事?
石星沒跟他廢話,一揮長袖,宋哲只感到一股巨力傳來,一屁股坐倒在地。
石星一拍腰間百寶囊,一道劍光沖天而起,嘶鳴著落到石星腳下。石星將有些害怕的少女扶上長劍,一捏劍訣,揚長而去。
“不服便來找我。茶陵派,石星!”
宋哲目瞪口呆。
良久,有個土人摸著頭,呆呆地問道:“頭人,我們要追嗎?”
宋哲騰地從地上跳起,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破口大罵:“追?你是飛天去追還是遁地去追?丟人現眼!回家!”
官道上,石星放下少女,指著路邊的騾車,溫和地說道:“姑娘,你可乘此車自行回家,這騾車的主人知我修仙,不敢造次,定會把你安安全全地帶回家。”
“回家?”
少女凄然一笑,有些茫然地抬起頭。
何處是家?是竹泉,還是余杭老家。
回不去了。
“仙長,小女子愿隨你修行,還望仙長不嫌小女子肉身凡胎,收小女子為徒。”
少女盈盈下拜。
看著少女絕望的眼眸,石星沉默了。
“既如此,你便隨我上茶陵派修行吧。”
石星喟嘆一聲,搖搖頭,轉身對騾車上的人說了幾句。
少女從袖中抖出一張疊得發皺的紙,展開,出神地看了一會,收在懷里。
恩人,雖不知你是何人,但此番點醒,如同再造,此生若有機會,子衿必會報答。
少女捂著胸口,癡癡地望著遠處出神。
不遠處,王五壓低了頭上的草帽,吹著小調,轉身離開。
俞子衿,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