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么時間和拜耶特他們閑聊,我拎著裝著假錫切斯腦袋的牛皮袋子來到了上次與道朗親王會面的辦公室,道朗親王已經在那里等我了,他翹起二郎腿,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單片眼鏡反射著陽光,而躲在單片眼鏡后面的眼睛,卻有些不快的瞪著我,他看見我走進來,向我揚了揚下巴,示意將門關上。
我回過身,順手將門帶上,隨后將牛皮袋子放在道朗親王面前的桌子上,我雙手抓住袋口,向下拉了下來,魯沙易容成錫切斯的頭露了出來,秦王看著這顆頭顱,瞇起眼睛,微微向前探身,他看了一會之后,露出了一絲微笑,對著我點點頭,“我就知道托付給你不會有錯。”
“承蒙殿下厚愛。”我說著向道朗親王微微頷首。
“有受傷嗎?”道朗親王裝作很關心我的樣子問道,“畢竟錫切斯的護衛應該也不少。”
我點點頭,“受了些傷,不過幾處骨頭的問題,暫且沒有什么大礙。”
親王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對了,戴安娜最近和艾麗莎走得很近,我想,你們若是不急著走的話,不如在魯西尼亞在待一些時日,就當是我對你表達的些許謝意吧,你經歷了這么多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說著道朗親王起身,走到我身邊,伸出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
錫切斯的話在我的腦海里回響,“真正篡權的是道朗親王,你是他前進路上的絆腳石。”想著這些,我開口道,“多謝殿下,不過殿下,我有一個問題。”
道朗親王放下了手,雙手抄在一起,從我的身側走過,在我背后背對著我踱步,他沒有回答,過了大概一分鐘左右,他說道“什么問題?”
“錫切斯在死之前,曾經吐出了一個名字,迪安·華爾,他說這個人正是把我擠出組織的真兇,但是我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不知道殿下您有什么頭緒嗎?”我沒有轉身,而是微微側目,身體緊繃,左手悄悄地摸到大腿上綁著的匕首上,我不知道這么做到底對不對,但也沒有別的辦法能夠做到像這樣接近道朗親王的狀態。
道朗親王在聽到迪安的名字的瞬間,站定在原地,他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過頭看我,而是仰起脖子看著墻上的油畫,不過他沒有遲疑,而是立刻回答道“迪安·華爾?沒聽過的名字,你可以肯定這個人的存在嗎?萬一是錫切斯隨便編出來的呢?”我沒有回話,但是道朗親王緊接著繼續說道“不過我會幫你留意的,現在你可以去休息了。”
我的身體放松下來,左手也順勢放在腿側,轉過身,我向著道朗親王微微鞠躬,“多謝殿下。”隨后就繞過道朗親王,打開辦公室的門離開了這里。
我走到了城堡里的花園,戴安娜和艾麗莎照例坐在涼亭內,只不過這次她們兩個人微微側身對著彼此戴安娜的右手握著艾麗莎的左臂,兩人就像是姐妹一樣親昵,而面前正有一個畫師在為她們兩人作畫。拜耶特雙臂抱胸的站在畫師側后方,靜靜地看著,艾麗莎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我,她轉過頭來,剛想對我說些什么,之間戴安娜拉了一下手里攥著的艾麗莎的胳膊,有些憤憤地說到“不要理他!”
拜耶特轉過頭來看到有些無奈的我,對著艾麗莎和戴安娜微微頷首,隨后快步向我走來,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搭上我的肩膀,壓低聲音說“走,去那邊說。”
我們兩人順著花園中的小路走到了一座橋下,拜耶特環視四周,確認沒人在監視我們,隨后我們兩個站在橋下潮濕的淤泥里,開始了這次的談話。
“這里不對勁,”拜耶特率先開口,“魯西尼亞城里的軍隊數量在增加,”他還是不放心的看了看四周,“而且我們現在被軟禁在親王的城堡里了。”
我看著面前的拜耶特,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道朗親王派我去殺錫切斯。”拜耶特眉頭緊皺,上下打量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緊接著我說了更讓他震驚的話,“但是錫切斯沒死,他用魯沙易容成自己的樣子,砍了他的頭,”拜耶特仰起頭,看著木橋的底部,輕輕呼出,似乎還在消化,“而我被流放的真相,道朗親王應該是知情的,他不是主導者也是策劃者,錫切斯的話我不能全信,道朗親王也一樣,他們兩個人現在互相指責對方叛國,準備篡權,而我在這場游戲里,不可或缺。”
“諸神救我......”拜耶特呢喃道,隨后他低下頭,用手用力地撓著后腦,發狠似的嘖了一聲,“所以,現在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情況我大概也能猜到了。”他嘆了一口氣,看著我說,“那么,你的判斷是什么?接下來我們怎么做?”
我低下頭,看著和我靴子底一樣高的淤泥,緩緩說道“雖然很不喜歡錫切斯這個人,但是我認為,在篡權這個事情上,錫切斯說的是對的,根據別人說過的話來判斷,錫切斯這個男人不會做自己沒有把握的冒險的事,但是他在明知道我是來殺他的情況下還是制造了機會和我交換了情報,而且放我回來了,如果是他要叛國,他應該不會放過我這樣的知情人。”說著我抬起頭,看著拜耶特的雙眼,“道朗親王的意思也很明確了,他不打算放我們離開,他應該是想讓我死的,但是我活著回來了,所以他才會表現得有些不高興,但是他又不能對我下殺手,因為戴安娜是他唯一的孩子了,他不會用戴安娜的命冒險。”
拜耶特微微轉身,側著臉瞥向我,“你會殺戴安娜?”他的語氣充滿了不可置信,還有一絲疑問。
我歪了歪頭,“我可是殺手,為了活下去,有可能什么都做得出來。不過,話又說回來,戴安娜是我救回來的,雖然拿了報酬,但畢竟她的命算是我的,那么我就算拿回去也沒什么問題。”
拜耶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這裝模作樣的本事還是要練啊,你明知道艾麗莎如果知道你對戴安娜起了殺心的話,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看來你這種行動多于言語的人在社交場合丑態百出的傳言是真的。”
我呼出一聲重重的鼻息,算是表達我對他說的話的不滿,不過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道“總之短時間內應該是沒法離開魯西尼亞了,之前的殺手搞不好就是道朗親王派來的,現在他應該已經察覺到錫切斯對我說了些什么,所以我會對他有所防備,總之接下來我們要一刻不停的跟在戴安娜身邊。”
“還不能太刻意,”拜耶特補充道,“不然親王想殺你的話怎么樣不好說,但是要殺我和艾麗莎,只需要翻一下手掌。”說著他伸出右手做了一個翻手掌的動作。
我點點頭,隨后拜耶特轉過身,我跟在他身后走出橋洞,我們兩人再次確認周圍沒人看到我們,之后我們走向戴安娜和艾麗莎的方向。
夜晚的冷風吹在我的臉上,比起桑塔莉思,這里的風堪稱溫柔的愛人,它輕輕地拂過我的發梢,讓我感受著難得的放松。我們從親王的城堡里回到住宿的旅館,拜耶特上街去買些日用品,艾麗莎回了自己的房間,我則靠在房間的窗戶旁,思考著接下來該怎么辦。
“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我習慣性的從桌子上放著的刀鞘里抽出短刀,反手握在手中,走到門前,我問道“誰?”
“是我,加蘭先生,”艾麗莎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你現在方便嗎?”
我的手放在了門把手上,思索了一會,我打開了房門,艾麗莎穿著天藍色的絲質睡裙,金色的頭發梳成單馬尾垂在腦側,我向著她歪了歪頭,隨后側身讓出通路。
艾麗莎走進房間后我把門關上,上了鎖,艾麗莎走到窗戶邊,轉過身看著我,“加蘭先生,你...”她欲言又止,停頓了一下,她繼續問,“你去哪里接了任務?因為回去之后要填寫工會的報告嘛,所以還是要問一下的。”她明顯不是想問這個,打了個哈哈,掩蓋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我將短刀插回刀鞘,雙臂抱胸,看著艾麗莎,“你說的報告必須填嗎?”
艾麗莎有些為難的將單馬尾搭在肩膀上,一遍又一遍的用手撫摸著它,“這個,這個是工會強制要求的,我們必須要登記冒險者的所有正規冒險活動,如果發現犯法或者一些違規現象,就要上報的......”
“我去桑塔莉思了,”艾麗莎的話還沒說完,我就打斷了她,“我在桑塔莉思狩獵了一些變幻蟲,是一個叫做雷的矮人工匠下的委托。”
艾麗莎側臉看我,“然后?”
“沒有然后了,就這些。”
“也就是說,你專門為了些變幻蟲的魔核,去了一趟桑塔莉思?”艾麗莎難以置信的看著我。
我點點頭,“對。”
“還有別的任務或者事情嗎,事無巨細,我都要知道的。”艾麗莎的聲音高了起來。
我抬頭看向天花板,裝出一副努力回想的樣子,“嗯......沒有了,我在桑塔莉思轉了轉,完成了一單委托,然后買了匹好馬,就這樣。”
“真的沒有別的要對我說的了?”艾麗莎的語氣明顯有些哀怨。
我搖搖頭,“這些就是全部經歷了,我沒干別的。”
“騙子,”艾麗莎突然說道,“那你跟我解釋一下,你領子上的口紅和你嘴里那個叫塔季楊娜的名字是哪來的?”
我呆愣在原地,我原以為應該盡力避免艾麗莎看出我去桑塔莉思做了些什么,沒想到她的關注點根本就不在那里,不過,為什么是塔季楊娜?她甚至都沒見過塔季楊娜,為什么會對她有這么大的敵意?我看不懂艾麗莎的路數,所以干脆選擇了沉默。
“是桑塔莉思的娼妓嗎?”艾麗莎繼續追問,“還是說想要掏空加蘭先生的口袋的騙子?她是不是那種一輩子只想靠男人生活的女人,自己根本不去工作,每天只要滿足男人就好——”
“她不是那種人。”我沒等艾麗莎說完,就出言打斷了她,想到了塔季楊娜努力的裝作啞巴,想到了她脖子上巨大的傷疤,想到了伊拉,想到了她靠在我的臂彎里平靜的喘息,她絕不是那種女人,“她是一個堅強的,富有魅力的,強大的女性,她和你一樣,都是工會的前臺書記官。”
艾麗莎的雙眼直直的盯著我,難以置信的緩緩搖頭,“我不相信,難道說加蘭先生你是一個對女人始亂終棄的人渣?在得到你口中的堅強的女人之后,你就一走了之了?你這樣做,你讓我像個傻瓜!”
“艾麗莎!”我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她仰起頭看著我,腳下一個趔趄,坐到了窗臺上,她的雙眼寫滿了憤怒和委屈,“艾麗莎,你累了,你該回去休息了。”
艾麗莎的雙眼涌出淚水,然后她迅速低下頭,沒讓我看到她眼淚滴落的瞬間,“是真的嗎?你真的和那個叫做塔季楊娜的女人......”
“是的,我會告訴你全貌,”我扶住她的肩膀,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我蹲在她的面前,看著她的臉說,“我和塔季楊娜并不是那種關系,她請求我幫她的忙,而我在桑塔莉思也沒有什么其他的要事,所以我就順手幫了她,而她在事情結束后離開了桑塔莉思,沒有告訴我去向,最后我的報酬,只有一枚金獅和她臨別的一個吻而已。”就算是不怎么懂女人心的我,在這時候也知道不能說出實話,不然誰知道事情會不會向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只有這些嗎?”艾麗莎抬起眼睛看著我,“真的只有這些嗎?”
“真的。”
“你發誓嗎?”
“我發誓。”
艾麗莎擦了擦淚水,吸了吸鼻子,平復了一下情緒,閉上雙眼,沒有看我,“對不起,加蘭先生,我失態了。”
“沒關系的,我知道你們這幾天的壓力也有些大。”
“我只是不希望你騙我。”她看向我,但沒等我說話,她繼續說,“對不起,我說謊了,其實我只是很在意你,加蘭先生。”她藍寶石一樣的雙眼直勾勾的看著我,仿佛要把我定在身后的墻上一樣讓我動彈不得。
我呆愣在那里,我從沒想過會突然聽到艾麗莎說這些話,仔細一想我們兩人在年齡上也差了許多,我已經26歲了,還是個私生子,說不定還背著殺身之禍。她才18歲,雖然不是什么貴族的子女,但是有名有姓就代表她家至少有些家產,我們之間的差別如此懸殊,我從未想過艾麗莎會說出這些話。“艾麗莎,我,我不知道,你......”
“不過我自己也沒有搞懂我的感情,”艾麗莎說著突然笑了出來,“畢竟我還從未體驗愛情的感覺,不過剛剛那句‘很在意你’不是說謊哦。”艾麗莎坐在椅子上,雙臂抱住自己的雙腿,腳踩在椅子邊上,將頭枕在膝蓋上,歪著頭看著我說。
房間里的油燈將我們兩人的影子拉的越來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