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十二月,馬渠區(qū)龍池村依舊饑荒,海水倒灌進田地,顆粒無收。冬天極冷,窮人家得賣幾個孩子才能從地主家換一口飯吃。
此時沒有槍炮聲,鬼子還不知道在多遠的地方游蕩。
齊友圣不擔(dān)心這些,他的好日子要來了,盡管目前為止家里的境況還不樂觀,但他懷揣著真正的希望。
一個包裹,里面是真金白銀。
從東北做木材生意回來,又大賭了一陣子,有出有進,剩下的金銀足夠他到瓦城買個國軍排長,有槍有兵。二十歲正是好年紀,男子漢還怕干不出一番事業(yè)嗎?
他也想過當個八路,畢竟現(xiàn)在真敢抗日的隊伍不好找,去年二月,八路在龍池戰(zhàn)了一場,打死三十多個鬼子,把他們趕出老遠。可惜聽聞那個姓陳的八路指揮官不久后犧牲了,令人喟嘆。
八路的口碑比這里的國民黨強,而且是真打仗的隊伍,可惜日子過的清苦,又不能買賣官職,恐怕浪費了之前的積攢的財產(chǎn),甚至還要被當成土匪教育一番,還是算了。
雖想著之后的美事,齊友圣的目光依舊警覺,雖然槍炮聲遠,但是最近這一片危機四伏,不知道哪方勢力會對老百姓心生歹意。
何況他還帶著身家呢。
正因為他一刻不敢懈怠,才在余光里瞥見了一個暗黃色的影子,是個似貓非貓的動物,蹲在壟溝里,只露出一小截和梧桐一樣枯朽的皮毛。
“小師傅?”齊友圣低聲問。
那影子抖擻起來,從壟溝中輕盈地躍出,琥珀一樣的眼睛發(fā)著亮。原來是只鐵貍子。整個城的人都信這種動物,說他們是五道將軍的使者。
五道將軍是東岳神,掌生死。生死是人之大事,于是這邊懂些道法方數(shù)的人都會想盡辦法供一只鐵貍子,保家人平安。
齊友圣的娘是城里最有道行的姑,吉日可使一炷香懸空而焚,圍觀者無不嘆為觀止。她供的鐵貍子喚作“小師傅”,最是靈性。之前他娘不知算到什么,海水倒灌之時也讓自家良田被淹,“小師傅”在林中嗚咽,聞?wù)邆摹?p> 最為離奇的是,齊友圣自出生起就見過它,如今已經(jīng)十七年,這靈物不見老態(tài),仿佛也是青年。雙耳背上銀斑,愈發(fā)光澤。
聽到齊友圣喚它,小師傅咧開嘴,展露出兩顆犬齒,打個哈欠,晃晃頭,用眼神示意:“跟我走。”
齊友圣絕不懷疑這位的心思,他們從小相識,互相信賴,連忙跟上。
小師傅極靈活,尾巴又長,齊友圣跟的氣喘吁吁,開始遠遠看見有青天旗飄搖,直到相距只有一里,才看出來是個征兵的地方。
原來您知道啦?還是娘叫你來?
齊友圣這一路不曾回家,但是或許老娘已經(jīng)料到,叫小師傅來為他送行。
小師傅無法答話,用圓腦袋拱他,齊友圣會意,“等我回來,好生供您。”小師傅點點頭,目送他去。
沒多少手續(xù),齊友圣很快當上兵,做生意就講究穩(wěn)且快,瞅著一個長官,身邊無人,他拿著包裹趕緊湊上去。
“長官~”那長官見他來了,臉上掛著微笑,他連忙更加“諂媚”。一只手露出包裹里面一角,估摸著這長官也能窺見里邊東西。此時不能出手,回頭怕是難了。
“哦!”長官眼前一亮,“好東西啊,這年頭可難得!”
“那是那是……”齊友圣笑道,“都是長官的。”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了,嘿嘿……”
“小同志。”長官臉色突然嚴肅了,一把搶過包裹,“你這可不對了,你看這饃,可不是誰家都拿的出的啊。”
“啊?”
那包裹被長官打開,齊友圣看的真切,里面可不是擠滿了饃嘛,而且看起來極好,相當扎實。
等等,小同志?
“趕緊把你的饃收好,”長官把包裹還給齊友圣,“還有啊,咱們八路也沒有長官這一套,以后別這么叫我啦。”
我投了八路?齊友圣望著那青天旗依然飄著,心中一百個不解,良久,終于低喝一句,“天殺的貍子害我!”
槍炮聲停,山坡上還搖擺著隆隆余音,小師傅臥在巖石上,眼中的寒光竟揉進一簇柔和,短吻微張,咳咳咳發(fā)出沙啞的笑聲。
“大學(xué)畢業(yè)前夕,我求職進入本地一家國有企業(yè)擔(dān)任行政文秘,由于秘書室沒有職位空缺,暫時被分配在檔案室工作。
普通學(xué)歷,長相湊合,基本溫飽,有房有車。當然,車房是家里湊出來的,祖父為此甩了我?guī)酌腌姷哪樕笙肓讼爰依锸侨鷨蝹鳎芸炀拖胪恕?p> 早上八點出發(fā)上班,晚上六點半到家,吃飯都在單位解決。看看動漫,結(jié)束一天的工作,不留一點疲憊,像知名動漫中某普通上班族一樣,相當平靜的生活。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王侯將相,屬實有種。我的曾祖父是老革命,祖父是老公安,到了我爸這一代不知怎的就拉了垮了,他們的勛章和獎?wù)碌故窃诩矣?xùn)下邊熠熠生輝呢。
‘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上服度則六親固。’
按照祖父的解釋,先有‘而‘后面那些狀態(tài),才能有前面的結(jié)果。作為一個漢語言專業(yè)的學(xué)生,我很想反駁他,又怕這個脾氣大的“嗲嗲”生氣,干脆作罷。
從家訓(xùn)就能看出來,祖宗對咱們這些后人沒有多高的要求,吃飽穿暖就成,至于‘上服度‘,那是看新聞聯(lián)播的時候談?wù)撘幌戮托械氖虑椤?p>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祖父最愛《岳陽樓記》,若是我說《滕王閣序》更勝一籌,他是決然要生氣的。
我們姓‘齊’,祖父說,這個時代沒了皇帝,大家都是‘齊民’,賈思勰的《齊民要術(shù)》中引用過‘齊,無貴賤。’
所有人要認清這個理,老百姓是沒有貴賤之分的。時代的勝利是齊民的勝利,大家各行其事,心無貪念,遵守新的綱常倫理,國家太平。
不管人的姓名多么平凡,他(她)的人生一定少不了波瀾起伏;而不管一個人的一生在他人看來多么璀璨,對他自身而言也不過是過往云煙。
都說‘位卑未敢忘憂國’,我們的家族是伴隨著祖國的誕生開始繁衍的,在其中肯定有著許多光怪陸離的故事,或許在許多人看來恐怕不值一哂,只是歷史歲月中再普通不過的沉沙罷了。
但我希望能把這些故事留給我未來的孩子,讓他明白即便是像父親這樣白開水一樣的人生當中,也承載過渡著許多有趣的往事。
這是心血來潮的一本隨筆,也是我們家族百年里的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