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杉骨骼分明的指節勾著水筆耐心在題干旁邊寫寫劃劃,垂落的額發幾乎遮住他夜一樣純粹的黑眸。
大約是從上周開始的吧,那天正好是公布月考成績的日子。
得知分數的那個瞬間,坐在他身前那個略顯單薄的身影竟沒有絲毫的反應。沒有失落,沒有動搖,平靜的近乎麻木。然而下課鈴才剛剛打響,白宇澤就站起身來,鄭重的走到他身前,眼里是毅然不動的堅定。
“……以后如果有不會的問題,我可以問你嗎?”
冷杉錯愕片刻后,迎著少年未摻絲毫雜質的純凈眸子,不知懷著怎樣的心情竟緩緩點了下頭。
此后,仿佛身邊的一切都起了變化。
午飯時白宇澤會轉頭小心翼翼的問他“要一起嗎”,隨后不等他回答就和謝赭夾著他說說笑笑的一起向外走;注意到他從不吃晚飯,于是皺著眉道“我們吃完飯回來給你帶包干脆面好啦”,雖然冷杉不愿意吃垃圾食品,但還是勉強收下了;無聊的課上會偷偷回頭問他在聽什么歌,如果其中也有自己中意的就會傻笑地好像撿了錢包;遇到不懂的題便將作業攤開在他桌上報以期待星星眼,紙張上錯落排列開的每個圓圈都如同相繼綻開的無辜笑臉。
冷杉表面上還是和以前一樣態度疏離,不曾因誰的主動接近就笑面相對,但上課時不經意間掠過白宇澤專注的側臉,便會恍惚上很久。
這一次,我故意退卻,可也只是換了你來踏出那至關重要的一步。
如果我們相遇——
冷杉轉眼望著窗外路燈下幾個在操場上奔跑打鬧的活絡身影,筆下本已是信手拈來的思路卻倏忽放慢了速度。黑眸中炙熱翻騰著的情緒在夜色籠罩下再也袒露無遺,歷經了時光的荏苒,漸漸風化冷卻成了一首寂寞的詩。
——你向我走來,我終于再也無路可逃。
十九點五十分,晚自習結束了。
白宇澤一手挽起書包后側過身看冷杉默默裝東西,隨口就問:“冷杉你住哪個寢?”
“……我不住校?!?p> “誒?”白宇澤愣了一下,神色有些迷茫。“不住校?可是學校不是規定說……”
話到一半就停住了,因為他捕捉到了冷杉眸底一閃而過的譏誚。
差點忘了,眼前這個人簡直活脫脫是“規定”二字的克星。
“啊……”他尷尬的語塞片刻,急忙改口道:“那你家住的離學校遠嗎?”
“……不遠?!崩渖家呀浭帐昂昧藮|西,抬眼望他半晌,像是在揣測白宇澤究竟想表達什么主旨。
一邊看熱鬧半天的謝赭實在忍不住,不禁出言調戲:“你倆能不這么依依惜別嗎?小白你怎么連問個住處都搞得像表白似的,不要太羞澀啊喂?!?p> 冷杉聞言就目光銳利的死盯著他,白宇澤則心虛的訕笑兩聲。
表白?他也得有那個賊膽啊。白宇澤心里暗暗腹誹著,不得不承認自己很慫。
“我走了?!蹦┝?,冷杉失去了和他們浪費時間的耐性,挎上單肩包踏出了門。臨過拐角,還能聽見教室里白宇澤聲嘶力竭的咒罵。
“表白你妹?。。±献涌墒菐О训模。。 ?p> 冷杉在陰影中微微勾了下唇,穿過長廊便走入了一襲秋夜的涼風里。
巷中昏暗的燈光將少年的孑然倒影肆意拉長又抽短,四周幽靜得能聽見他淺淺的呼吸。
蜷縮在雜物堆邊的野貓本在昏沉打盹,卻猛然瞪大警惕的雙眼側耳去聽于近處突兀響起的來電鈴聲。
那是蘇打綠的一曲《再遇見》。
冷杉看到來電顯示的第一眼就隱忍的咬緊了牙,掙扎良久,還是抬手按下了通話鍵,聲音冷得像冰。
“……靳軻?!?p> “呦~!我本以為你不會接我的電話呢。最近一個人過得怎么樣?需不需要我的資助?盡管放心好了,我是絕不會讓他們知道的?!碧匾饧又亓俗詈笠痪湓挼恼Z氣,說完那邊的人還兀自呵呵詭笑了兩聲。
少年的臉上立即布滿了從未有過的陰翳,眼神兇狠。
“……你他媽混蛋?!?p> “哎,這話說的可就太沒良心了。我這不是想幫你嗎?好歹我也算是你的——”
“你他媽到底有什么事?!”冷杉暴躁的打斷他的話,嗓音冷酷中還有夾雜著幾分危險。
那邊一下子安靜起來,好久才傳來那人低低的笑。
“其實……也沒什么事。就想和你說說話?!?p> 冷杉幾乎瞬間就要爆血管,剛要狠命掐斷電話那人卻迅速接著說了下去。
“……你這么做很愚蠢,再想挽回也不過是重蹈覆轍。你還想再讓他死一次嗎?”
血液驟涼,眼前浮現那個人燦若晨曦的溫暖笑臉,冷杉一拳砸在水泥墻上失控的吼了出來:“這次要是你再敢碰他,我一定殺了你!只要你敢!!”
說罷不等那邊再回應,手機就已經攜著暴戾的力道在黑暗的角落里粉身碎骨了。
冷杉背靠著墻壁大口喘息著,一直等到劇烈的情緒波動稍為平復后,才抬起一只手緩緩遮住了自己的臉。
在足夠落下一滴淚的時間里,他的腦海中恍然掠過許許多多黑白的鏡頭。
也許是夜深輾轉的呢喃,也許是困惑茫然的失落,也許是任性不羈的調侃,也許是最為私密的惦念,也許是最為漫長的等待。
沙灘和煙火,笑容和淚水,只要有那個人在身邊,連偶然駐足的一次凝望都能變得綿延長久。
然而如今卻被斷了所有通向你的路,往事已成風。
我們之間,只余一條此生再無法跨越的深淵。
是不是有些人一旦分開,真的還是不要再見的好?
酒吧里面比想象的大很多,客人也不少。
昏暗的光線下,每個人的臉龐都罩上了一層神秘詭譎的曖昧。男男女女皆笑容滿面的圍著小桌清脆碰杯,耳邊迤邐跌宕的旋律繚繞不絕。
他們挑了個靠近吧臺的位置坐下,姚綠整個人一副風流闊少樣陷在柔軟的沙發里,指了指桌上那份印花單子。“隨便點,我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