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尹篇——若生于黑暗，光就是救贖

　　馬路上摩托車的轟鳴聲伴著汽車煩躁的喇叭聲，尹正浩一家坐在車上，所有的行李堆放在后備箱里。東西不多，以前家里的東西能賣的都已經賣掉了，老房子也賣給了一家剛結婚的親戚。這是他們從城里的新的開始。

　　尹正浩一直是廠里的工人，后來工廠倒閉禁了另一家工廠。新的工作單位分配了住房，解決戶口問題。一家人為了女兒的學業，合計了一下，干脆一家人都進城。妻子王曼辭掉了原來的工作，從城里重新找了一份。他們給女兒尹八退了在村子里的學校，在朋友的周轉下，明年進入城里的小學上一年級。

　　王楠看著在自己懷里熟睡的女兒，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雖然一開始什么都沒有，但城里的教育資源好，為了尹八，也要努力從城里留住。

　　新家在一個小院子，一共住著五戶人家，都是和尹正浩一個單位的工人。他們到的時候剛過了中午，初夏的濕熱在空氣中翻騰，除了偶爾的幾聲蟬鳴聽不到一點聲音。為了不打擾到鄰居，一家人放緩了腳步。尹八拉著尹正浩的手，小聲問：“這個院子只有我們住嗎？”

　　“當然不是，還有其他的鄰居，一會甜甜記得叫人。”

　　甜甜是尹八的小名，是家里的獨女。

　　他們分到的小屋子在院子最里面，靠著東北角，不大的房間剛好夠一家三口住下。為了給尹八一個獨立的空間，夫妻二人特意隔出來一個小單間給尹八做臥室。

　　“老婆，你看什么時候拿著禮物去拜訪一下鄰居？”尹正浩一邊鋪床一邊問道。

　　王楠把窗簾掛上，回答道：“傍晚吧，到時候他們也都回來了。甜甜，別從這邊搗亂，自己去玩吧，別走太遠。”

　　院子很小，唯一的綠色就是院子中間的一顆槐樹，綠色的葉子開了滿枝，樹下面正有一個“男孩”蹲在地上不知道干什么。

　　那個孩子很瘦小，看上去比尹八小一兩歲。短發由于太過于干枯還微微發黃，脖子上露出來的皮膚很細嫩，若隱若現的還有點粉紅。

　　“你在玩什么呀？”尹八站在她身后問道。可能是過于入迷，那個孩子嚇了一跳，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男孩”沒有立馬從地上爬起來，她先是回過頭看這個把她嚇到的小女孩，四目相對。

　　這幅場景，田以晴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當時沒風，尹八的頭發剛剛過肩，也不算太長，懷中的兔子很干凈，白色的棉裙子還有洗衣粉的味道。幾片樹葉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就一瞬間，田以晴仿佛過了好久好久。這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受。

　　尹八趕緊伸出手想把她扶起來，那個“男孩”把手搭在她手上，小聲說了一句謝謝。聲音很輕，也很甜，是個女孩子。

　　突然一間屋子的門開了，一個女人，抱著一盆衣服走出來。尹八趕緊往后走了兩步讓出路。那個女人看了她兩眼，問道：“你是誰家姑娘啊？”

　　“媽。”女孩叫了一聲，跑到女人身后。站在女人身后打量尹八。

　　“以晴，這個女孩是哪的？”女人回頭問自己的女兒。

　　“阿姨，我是剛搬過來的，我叫尹八。”

　　邱茗目光停留在尹八身上好久，微微皺眉。問道：“你今年幾歲了？”

　　“六歲。”

　　“媽，她和我同歲。”田以晴在母親身后大膽起來，搶先說道。

　　邱茗由看了尹八兩眼，把田以晴從身后揪出來往前一推：“去，和你妹妹好好玩，別欺負她。”

　　被推出了的田以晴沒了主心骨，低下頭不知道說什么。

　　尹八直接拉住田以晴放在身側的手，田以晴看看自己被拉著的手，又抬頭盯著尹八的后腦勺，任由她拉著自己往外走去。

　　邱茗抱著衣服，本是想去院子門口的水龍頭那打點水洗衣服。可剛才尹八的出現讓他覺得有點亂，她看著尹八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不知是一種什么力量，讓本來該去洗衣服的他走到了院子內部。

　　王楠剛把地面打掃干凈準備出去倒垃圾，一開門就看見外面站著一人，端著一個盛滿衣服的盆。女人的樣子略顯蒼老，臉上已經開始出現明顯的皺紋。“大姐，你好，我是新搬來的。”王楠想這應該是哪家鄰居，趕緊熱情的打招呼。

　　邱茗看著王楠，嘴唇有點哆嗦，眼里開始漫上眼淚。六年過去了，她并沒有變化多少。王楠覺得奇怪，又不好意思多說什么，只好詢問道：“大姐，你沒事吧？”

　　邱茗又愣了一會兒，直直得盯著王楠，松了一口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沒…沒事，就是過來看看新鄰居，走得太急嗆著了。”說完還咳嗽了兩聲。

　　王楠只覺得很奇怪，正想多說幾句，邱茗抱著盆轉身直接離開了。王楠心里有些打鼓，這個鄰居貌似不是很好相處。

　　由于分的房子不是很大，一天時間就收拾出來了，晚上一家三口去買了些生活用品。又買了些禮品送鄰居慶賀喬遷之喜。院子里人沒有很多，除了田以晴一家，還有前院的兩對老夫妻。尹八家的隔壁聽說是一戶單身男人，出去打工了，沒有在家，房子也一直閑置著。

　　禮品不算貴重，但多少也是心意。

　　“媽，我不想去。”

　　王楠啥也沒說，拉著尹八就出了門。前院的兩戶老人很喜歡乖巧聽話的尹八，一直夸贊著。王楠在旁邊也止不住的笑。田以晴是送禮的最后一家，屋子里面安安靜靜的。王楠敲了敲門。

　　“誰啊？”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大哥，我們是新搬來的”

　　過來開門的也是一個男人，一開門就滿是酒氣。王楠用余光掃視了一圈，屋子里很干凈，但因為太干凈了，覺得一點人氣都沒有。王楠趕緊停下自己的想法。說別人家沒有人氣，這不是咒人家嘛。

　　田有歸扶著門回頭喊了一聲：“來客人了。”說完就把王楠和尹八讓了進去。

　　里面的邱茗匆匆出來，穿著一件半新的運動長袖。田以晴也從小房間出來，衣服還沒穿整齊，一看就是脫了一半又重新套上的，袖子還有一只耷拉著。

　　田有歸瞇著眼看田以晴邋遢的樣子，沒說話。邱茗見狀，趕緊走上前去給田以晴收拾整齊。

　　尹八一見田以晴，徑直跑過去，抓住她的手。田以晴還不習慣這種親密，想把手抽出來，大腦空白了幾秒鐘，只得乖乖讓尹八牽著。

　　王楠也沒有提白天發生的一切，此時的邱茗坐在一邊，很少說話，只是安靜的負責添茶。

　　王楠他們的話題從工作談到孩子。尤其兩個小女生年紀相仿，可聊的東西就更多。田有歸在旁邊夸贊著自己女兒的聽話懂事。剛說到生日，邱茗猛地站起來給尹正浩倒茶，茶杯晃了兩下，灑在桌子上。

　　田有歸有些惱，但看家里還有客人，硬是把心中的怒火忍了回去。只得瞪了邱茗一眼。

　　“嫂子，以晴是哪天的生日？”尹正浩又回到了之前的話題。

　　“十月十八。”

　　尹正浩喝了口茶，笑著說：“那比我們甜甜小，我們甜甜是八月份的。這么說以晴還得叫甜甜個姐姐。”

　　邱茗放下水杯，又朝尹八的方向看過去，眉頭微微皺起，心里想：“應該沒錯的。”

　　還沒等尹正浩說話，王楠用胳膊一推尹正浩。“你咋連自己閨女生日都忘了，那時候咱不是為了讓她能早上學才改的嗎？咱家孩子是十月十九的，和以晴相差一天。”

　　尹正浩這才想起來當時為了能讓尹八早點上學，夫妻兩個人謊報孩子生日。

　　“這么說還是挺巧的哈，咱家甜甜剛才還是姐姐呢，這不還沒兩秒鐘呢，先成了妹妹了。”尹正浩笑著說。

　　邱茗先是一愣，又趕緊附和，直說有緣。

　　兩家人又聊了一會，王楠見甜甜有些困了，便找理由回家了。

　　尹八離開之后，田以晴還抓著剛才尹八送給她的折紙。

　　邱茗把房間收拾了一遍，田有歸已經睡著了。可能是今天心情比較好，也沒有追究剛才打翻茶杯的事。她見以晴還沒有去睡覺，便放下抹布走到她身邊，撫摸著她的頭。問道：“以晴，喜歡甜甜妹妹嗎？”

　　田以晴點點頭，把手中的紙鶴展示給媽媽看。“媽媽，甜甜妹妹送我的！”

　　“那以后讓著點甜甜妹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給她一份，好不好。不要像對待家里的那些孩子一樣。”

　　邱茗是知道的，自己女兒和大部分孩子都處不來。每次跟著爸爸回老家，回來的時候都弄得臟兮兮的，甚至會帶些小擦傷。看到她和尹八相處的好，邱茗心里有點酸楚。尹八這么活潑健康，田以晴和她比起來又弱小又膽小。邱茗盯著女兒手中攥著的紙鶴，眼眶微微發紅。

　　“媽媽，甜甜叫我姐姐。她不會欺負我。”田以晴突然說道。

　　邱茗強忍著哭意，輕聲說：“只要以晴不犯錯，對別人好，他們就不會欺負你的，知道嗎？”

　　田以晴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小聲說：“可是……我什么都不做他們就會欺負我。”

　　田以晴一直記得母親對她說，要對別人好、要忍耐、不要把事情搞大讓爸爸知道。她聽過也做過，可換來的總是變本加厲的欺凌。她也想如同母親口中那樣，也想和尹八一樣溫柔善良。

　　可她注定成不了那樣的人，當順著自己的路走到盡頭時，身邊所有的人都已經離他遠去。就連她最愛在意最愛的那個人，也看著她的臉，冷漠地說她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