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飄飛，無情冷肅。
各大城鎮，鄉村活躍著數以萬計的羽神宗，仙林宗等正道義士。他們有的在挖長深坑以埋凍尸，有的在煮清粥布施于民，有的用馬車拉襖衣分予鄉民，有的架起火堆邀民共舞預熱身體。
有的則五六十人駕騎快馬，負劍張弓，于林中射殺野鹿狡兔。有的則上百人御劍飛行潛入被雪落白的深山老林，圍剿老妖，剝皮剁肉掏取妖丹。
人間激奮，山獸哀嚎。大雪連綿飄飛無盡，望無盡蒼穹，猶有盡處？
次日。
上元宮。
火紅老頭住處，晝，大雪。
火紅老頭正一人床上雙腿交疊運功打坐，周身真氣白騰。忽窗外風雪呼嘯不止，如巨濤拍岸，門窗咧咧作響，幾近裂崩倒碎。一個莫大黑影，瞬間趴滿了門窗！
火紅老頭房間霎時間陷入茫茫漆黑。
只聽一中年人沉穩有力之聲，帶著絲責備語氣:“汝今好生定力，在此閑逸打坐！曾以為先生有著大能耐，一切計劃皆被先生運籌帷幄。教那蒼穹之子和上古正神時丘之女皆能入先生之計，直搗四海之洲妖王。。。本想依先生之計，便可高枕無憂。如今再看先生。”冷笑一聲，再挖苦道:“閉門思坐，足不出戶，都快成廢人了！尹前輩更是元神重創。說句不客氣的話，先生，你太令我們失望了！來時，中洲妖王給我捎了句話給先生。”故意停頓下來。
火紅老頭嘴唇半啟:“不知她給捎了什么話過來？”
“妖王大人說。”黑影陰柔語氣信手拈來，模仿女子聲音:“先生，此時更應該出去走走，看看，聽聽。一場大雪洗去人間顏色，直露蒼白慘狀。看看他們的臉，他們有什么期待。聽聽他們的言語，他們是否都罪有應得。而你，此刻正在做什么。”
說到此處，便沒了聲音。
火紅老頭睜開眉目，盯住門窗外黑影:“就這些？”
“就這些。”
“告訴輪回大人，老夫把她的話一字不漏地全聽進去了。”
原是中洲妖王，她叫輪回，傳聞是一頭白貓妖！
‘呼’被擠壓的門窗終于得到松懈，黑影亦化黑云遠遁離去。光亮從門窗擠透進來。
‘呼’窗外風雪更大，‘砰’一聲巨響，風雪破開房門，涌了進來，將火紅老頭綴了一身白。
火紅老頭抬手接了幾片白雪，一個深呼吸，于床上坐立而起，走下床沿。無邊風雪將他年老蒼桑的身影拱出了門外。。。
烏博山往南三百里處。
桃樹已分不清是桃樹了，只看是簡單橫豎的白雪堆疊。
大雪積的非常厚，將山洞淹沒只留洞頂一個菜籃子大小的縫隙，沒過多久，連這僅存的菜籃子大小的縫隙也被白雪堆塞了。
洞中秋雁卻圍著火堆載歌載舞不亦樂乎。
只聽那山歌曰:
“……
長長水路不見頭尾
葉葉扁舟是這附近人家
清水肥魚偏愛這山
更愛這兒的人
……”
缸中劍客臉色紅彤，從白霧中出缸落地，披裹一件長衫，在火堆旁坐了下來，雙眼直盯火堆。
這時秋雁停止了舞蹈，一時手足無措，用手撓了撓腦袋:“那個，你怎么下來了？”
劍客看了一眼被白雪睹死的山洞，右手探出一掌，真氣崩出。
緊接“砰”一聲，洞口白雪被炸飛，一大片光亮漏了進來，寒氣也吹了進來。
吹的洞中火光一片搖晃，將近熄滅。
劍客:“你，太吵了！我要搬個地方。”
“去哪？”
“海之半島。”
秋雁一陣落寞:海之半島，是他的故鄉，除了他妻子，恐怕不會帶任何人過去。他這么說，分明是要離開我，與我告別。
秋雁的心一下被揪的很緊，無聲落坐在火堆旁，望著眼前熊熊烈火，眼眶里淚珠反射著奪目的光芒，低語:“你不是還沒弄明白，何為妖么？又或者，不是還未確認世上，有沒有神嗎？”情緒上來，語氣漸加重:“還有我，我騙了你沒有？我究竟是不是神？到底有沒有和那上元宮的老東西合起伙來騙你？”
火堆里桃枝燒的‘噼噼啪啪'作響。
劍客沉默良久。
劍客:“我年少時發過誓，此生不再相信任何人。你無須向我證明什么，我自己有腦子，我自己能分辨！也許我這一生就只會有一個朋友，那就是我的妻子。”
秋雁幾個深呼吸:“的確，你不需要朋友，你也不會有朋友。你這個人真的太難相處了，就算是你的妻子，也未必能成為你真正的朋友。”
“咳咳。。。”劍客還是體質有些虛弱，被寒風侵襲。
“你著涼了？”秋雁情急之下就手伸過去探他額頭，卻被劍客一手將她伸來的手抓住！
兩人四目相對，各向對方眼底深處探尋。
眼神漸具灼熱。
秋雁這才發現失了分寸，將自己手急忙抽離出，既竊喜又緊張:“要不，你學學我記憶中的功法？你的功法太苦悶了，除了打坐還是打坐。”
劍客不再看她，長吁一口氣，往火里添加桃枝。
“呃。。。”秋雁一陣絞盡腦汁:“我記憶中的功法有隱身，穿墻，變幻，還有。。。騰云。”
“這些都教給你吧。”
“啪。”劍客手中折斷一根桃枝，眉頭一皺:“這幾日來，你可是，真可謂是縱情風雪，虛度光陰。不是燒火就是往缸里加雪，或者打盹睡懶覺。不是唱歌就是跳舞，老是做些雞毛蒜皮又無實用的蠢事！”劍客將手中桃枝扔進火堆:“真不知道你有沒有腦子，你爹娘之死，妖村被焚之事于我思來皆歷歷在目，猶在昨日。你怎可還不覺察到危險？反而日夜放逸，尋歡作樂！還教我學功法？真是大言不慚，不知美丑！”
“我。。。”秋雁被劍客罵的淚雨滾滾。
劍客見秋雁無聲涰泣，轉而一下思量，想起烏博山那夜與白衣老者決斗，是秋雁出現替白衣老者擋下了誅邪劍:“或許你是對的，根本不用練功。”
秋雁一邊抹淚一邊接劍客話道:“我的確對修練武功沒什么興趣，更對做妖怪沒什么興趣。”稍不留神，就敞開心扉:“只是我現在活著，就是因為你。。。”
“我？”
劍客炯炯雙眼朝秋雁眼里探來。
“不不不。”秋雁頓時驚愕，連忙否定:“不不，沒這種事。”趕緊解釋道:“我話的意思是，要不是你在瘋斬峰饒我一命，我現在早就死了。”
秋雁臉上尷尬無比，借機專注抹臉上淚痕。
劍客看著她一臉哭容:人和人總是有區別的，自然每個人的活法也是不同。我的話說著為她好，其實亦令她不自在，我在強求什么呢？如果每個人都能通明達義，明辨是非，嚴于律己。勤學苦練，拋棄嬉戲。世上又何來弱者？無來弱者，世上何人擔糞施田，牧羊放馬？世上又何來那么多人供那些權貴奴役？自然有的人，聽不進圣賢之書，亦舉不穩手中之劍。
秋雁問:“你在想什么？你似乎不開興。”
劍客釋然般笑道:“以前聽你說過，你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秋雁耳根一紅:“哪有？我名字很普通的啦，而且很土。。。”
“我記得，你的名字是因你聰明，所以你的一位老師，才給你取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劍客停頓:“是什么名字？”
“秋雁。。。叫秋雁。”秋雁脫口而出，說完便低著頭，看樣子是想把整張臉放進火里烘一樣！
“秋雁？”
“是秋天的秋，大雁的雁。”秋雁:“老師說，大雁是一種極聰明，又擅于觀察時勢的鳥。它們不會不知變通地在某個地方等死，它們會隨著大地四季變換，氣候回暖，從而南北來回遷徙。”
“是個好名字。”
秋雁得到夸獎，抬頭與劍客四目相望:“謝謝你。”
劍客突然起身，秋雁以為他要離開，趕緊立起。
劍客看著她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突然覺得自己要做點什么:這個小妖善良又單純而且非常的笨，必須教會她點武功才行，至少能夠自保！
“不學點功法，日后你怎么保命？”劍客肅然地道:“你畢竟是妖，就算你跟在我身邊，我未必能照顧得了你。”
“哦。”秋雁無法拒絕眼前這個男人，因為她不可能將藏在心里的那個人拒之門外！
兩人各拾一桃枝作劍，劍客比劃一招，秋雁就在旁學一招。
洞外風雪呼嘯，山洞再次被填塞掩埋，而洞中男女卻不知疲倦地互相教練了起來。他教她劍術，她授他隱身，穿墻，變幻，騰云之訣。
晃晃三月過去，仿作一日，洞中人更不知日夜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