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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秋

第一章 仙人在云端,穩坐釣魚臺

只是秋 詹齊和蘇小美 4025 2019-12-09 23:30:47

  醫院,飽經病痛折磨的男生斜著看了一眼趴在床邊淺憩的陳父,陳母躺在地上鋪開的小平板床上熟睡著,他想側過頭將他們的全貌看清,可是他做不到,除了左手食指尖,他的身體已經交給了上天。男生很愧疚,父母之恩此生難還,不知來世能否再續此緣呢。全身各處的神經正在不斷的反饋著一個信息,疼。但男生此時已經沒有那么在意了,他竭盡全力的將能望見的全部記在心里,最后,將心中最難以忘卻的美好糅合,夾織成一個夢,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夢。

  佛曾講述過剎那,只是一個彈指的六十分之一,這么短的時間里,男生空乏的眼睛里望見的,是他的一生,被上蒼嫉妒而被賜予了常人難以感同身受的苦痛,一十四年,被無知和低素質的人的惡言折磨,被所謂的善良的人雙眼中的憐憫以及施舍般的安慰折磨,被全身肌肉的痙攣折磨,他有口難言,因為上天剝奪了他唇齒咿呀的能力,他更是沒辦法讓自己的身體動起來,生活不能自理的屈辱,身體的病痛,旁人的歧視,都在給予他巨大的痛。

  其他的孩子受了委屈可以哭,可以向他們的家人傾述,他不行,家人因為他早已心力憔悴,而他所能作的,只是盡他所能的將嘴角勾起,猶如半抹彎月,溫和的笑,淺淺的笑,這不是形容男生的笑的時候的樣子,而是形容男生笑的時候,帶給旁人的感覺。

  浮生種種,在臨近結束之時,傾然釋懷,而當畫面定格在一個歪著頭,用手托著左腮的馬尾姑娘時,心中不由得又提起幾分在意,待姑娘在陽光下化為泡沫四散,且隨風而去的那一刻,男生閉上了雙眼,緩緩地。

  同一時間,心率機化為一條直線,那長鳴的“滴——”聲仿佛讓人心神跌入谷底。

  病床旁的陳父陳母被聲音驚醒,一直以來的恐懼如噩夢一般纏繞在彼此心中,但真正來臨的時候,兩人才發現,心中十分的平靜,在做完所有能做的事情后,離開了病房,就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陳父握著陳母的手,最終將她攬在懷里,沉默了很久,很久。

  而病房那聲長鳴響了很久,一直沒有變化。病床置放著的病例表上記錄著:

  陳曉,男,肌萎縮側索硬化患者,14歲。

  男生叫陳曉,是個漸凍人,死于呼吸衰竭。

  ——————————

  人死了之后會怎樣呢?古代每個地方都有專門的地兒來收容死后的人,一種被稱為靈魂的存在,還會根據人生前的性質來決定祂是去好的地方還是壞的地方,好的被稱為天堂,天天享樂在里面;壞的是地獄,進去了就得飽受折磨。

  我們國家呢就現實了一些,有后臺呢就位列仙班,在天上封個官兒當當,有才華呢在地下也能拿個差兒討生活,其余的那些“普通人”也是根據生前的所作所為來決定下輩子自己能是個什么東西。

  這些是真的嗎?不知道,我們更傾向于這是一種有悖于常識的文化內涵,本質上是勸人向善,不要胡作非為啊什么的。至于人死后會發生什么,有種說法是21克的靈魂會離開身體,去往一個未知的地方,至于在哪?不知道。

  陳曉他輕了21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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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萎縮的軀體有一聲似響似幻的“咔擦”聲,陳曉脫離了那具囚禁了他十四年的軀殼,就那么飄在半空中,小小一只,飄在天花板下方,病床上方。他看著病榻周圍試圖挽救他生命的醫生和護士,蜷縮成一團,雙手抱膝,蹲在那兒看著白衣天使們最終失敗的嘗試。那位額頭滲著汗珠的醫生帶領著團隊奮戰了一個小時,用盡了所思所能,不甘的放棄。轉身離開了病房,告知陳父陳母最后的結果。

  飄雪的省城在夜晚溫度更是喜人,即便是醫院也不容易,看著醫生額頭的汗水和愧疚卻不愿直視的雙眼,陳母和陳父沒有憤怒,也沒有在這深夜哭喊,只是向醫生和護士道了聲謝謝,鞠了下躬。

  ——————————

  陳曉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只能看見他們在干什么,然后他舒展開自己的全身,頭撞在天花板上,確直接穿過那層板子。這里黑漆漆的,沒有光,但陳曉卻將周圍看得一清二楚,一根根PVC管交織著,構成陳曉從未見過的樣子。

  陳曉嚇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他將自己“沉”到地板上,沒有真實的觸感,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實,陳曉有些恍惚,然后他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模樣,個頭不高,全身顯灰白色,或者說是亮灰色,微微發亮的那種。陳曉打量了自己一會兒,偏過頭,注意到了窗外的景色,好像有一條細細的絲線垂指著自己,他走到窗邊,面對著那條絲線。當陳曉走到絲線面前時候,線頭前大約一寸的位置開始浮現一個牌子,樣式到像是古時候的令牌,只不過人家那牌子是有墜子的,這個沒有,寫著陳曉的名字,就這么浮空停在距離陳曉雙眼前30~35厘米的地方(這也是眼睛和書本安全的閱讀距離喲,比較不會近視呢狗子們。)

  但是陳曉沒有那么做,他很喜歡這個世界,這個被稱為人間的地方。他想要看著這個世界,還想看著他喜愛的人,多久都不會膩,等到和她一起,再去那個地方。心有所思,便有所獲。陳曉眼中又浮現了一個畫面,七天。他從出現在這里開始,最多只能待七天不到,想要離開,還必須得是晚會,白天的陽光太刺眼,死去的人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的。

  待在這的每一秒,他所能見到的世界都在不斷褪色,從彩色,變成黑白,變成灰色,最終成為不存在,因為他那時候還不走,就再也走不了,消散在這里。

  “只有七天嗎?”陳曉遺憾的想著,而仿佛是明白了他的心意,面前體貼的小牌牌,逐漸消失,而那條絲線還在。陳曉很驚奇,為什么牌砸都下班了你還不走?然后他向前踏了一步,把半邊的身子都探出了窗子,而隨著他的動作,絲線也隨之縮短,不長不短,距離不變。

  柔和的月光灑在人間,陳曉將注意力從線挪開后,看了看四周,眼前的畫面是活人永不可見但是壯麗巍峨。

  一條條絲線鏈接每一位生靈,無論是人,亦或者是蟲鳥,走獸。密密麻麻,而那絲線一直蔓延到天上,今天天氣很好,月色很美,天空明明沒有云,那不可丈量的巨人竟然坐在天上,見不到它的上半身,只能判斷它是盤膝而坐,那一條條絲線不斷地蔓延,卻又像是地面的千百江河,終究是匯聚進大海之中,而那一條條難以辨明的絲線,就如同江河一般,末端被那巨人牢牢的把控在手里,月光穿過它,竟也能讓陳曉不受阻礙的看見它。

  而此時,自幼只能看書的陳曉腦海中浮現了這樣一句話:

  “仙人在云端,穩坐釣魚臺。”這么大只,該不會是天帝吧,它會不會姓葉,或者姓石?

  陳曉看了一會兒,才轉身,乖巧的站在一旁,看著那疲憊的父母在房間里收尾,處理后事。

  ————————————

  沒有預想的那般,陳曉死后去了哪玩去了哪浪,把生前老天爺欠他的都補回來,而是很老實的跟在父母的身邊,看著他們處理他的后事,在喪貼里,陳曉看見了一句話:“陳家麒麟兒,自幼慧伶俐,怎奈遭天妒,命憐比黛玉,天待存不公。”寫述的就好像是《子不語》里那被雷公錯殺的十五歲少年,他們的父親都在質問上蒼,可惜,陳曉頭頂的老天爺好像沒打算像雷公一樣,把命還給陳曉,只是徒做無用功。

  陳曉也想去公園,去游樂園,他命喪時畢竟才14,從未見過這些,他想去看看那不曾見識過的風景。可惜的是,下了五天的雨,陳曉發現,死后的生靈碰不得水的,哪怕是被霧氣蒸著身子,瞬間就會失去感知世界的能力,本來就聽不到,再看不到,甚至再嚴重些連動都動不了,要不怎么說水是生命之源嘞,活著的時候喝了多少水,死了就得繞著走。

  陳曉就見過,一個同樣不愿離去的靈魂飄在水里,不會沉下去,但卻是一動不動的,最后慢慢的浮在空中,像氫氣球一樣被風吹走了,吹走了。。。(+_+)?

  而在下雨天待在露天場所的靈魂,則是一動不動的,陳曉都覺得難受,但是被淋久了,那條每個人都有的絲線就會延伸出一個只有活著的生靈才會有的鉤子,只不過人家那是魚鉤,勾在靈臺中心,而那位靈魂則是一個大鉤子,穿過她的胸口在雨天將她帶向天上,那個盤膝而坐的仙人,依然在那里,一動不動的,仿佛樂山大佛,豪華超大版。

  每個生命在陳曉的觀察下都有絲線相連,只不過絲線只能存在于露天,沒有遮蔽的地方,但活人只要出了那扇門,那絲線就會一直蔓延到每個人的額頭(靈臺),并且有一個細細的魚鉤穿著。陳曉就在雨天中無奈的走過他在人間的六天時間。

  最后一天的時候,他眼中的世界已經是灰白色了,跟他身上差不多了都,接近失明的感覺,正好是這一天,陳父和陳母拿著材料去“容天妒”辦理退學手續,并準備將他之前拼盡力氣寫好的信交予他唯一的朋友姚雪倩手里。

  沒有觸覺,沒有聽覺,視覺近乎沒有,但是陳曉身上仿佛有什么感知更為敏銳了,他感覺到了父母的出門,下樓,走進車庫,發動車輛的全過程,而他好像這時候挖掘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功能,心之所指,形隨而至。(其實就是飄起了,然后飄著走,跟掛著白床單的幽靈一樣,想到哪,走到哪。跟我一樣,想到哪,寫到哪),然后就上了父母的車,一直開到了自己就讀了三個月多一些學校,在經歷了教務處和校長辦公室后,他跟著陳父陳母一同拜訪他的班主任林老師。此時的他正待在辦公室里,看著一團團黑影,嗯,應該說是紅影,因為現在這些個團啊都是紅色的,他憑借著正常水平之上的智力判斷了離開辦公室的那個影子就是姚雪倩!(至于為什么都這個地步了這個分辨率了還認得出自家父母是因為在陳曉的視野里就只有這兩團影子是并聯在一起的!)在跟上姚雪倩之前,陳曉扭過頭對旁邊的兩團紅影也就是陳父陳母在心里說了聲抱歉以后,然后快步離開了辦公室。

  這世界的七天倒計時里,在人間的六天我愿意陪伴你們二老在一起,但請允許我保留這一分小心思,這最后一天的時光,我想和一個很重要的人一起過。不會打擾太久,只是想待宰她身邊半天時間而已,剩下的一點時間讓自己不留遺憾的,帶著這么美好的記憶去自己現在才應該去的地方,過新的生活。這樣才不會有假如第一時間離開人間后可能的懊惱,后悔和不甘心。

  而這時候,這仿佛是打開了什么大門似的,也許是陳曉的念頭感動了上天,屬于他的那條絲線在陳曉經過走廊的時候,那原本不動如山的距離被打破了,那條絲線雄赳赳氣昂昂的跨過了“三八線”,往前伸長,一直延伸到陳曉的靈臺中間的那個點,化成了一只鉤子,瞬間穿過了過去,隨著陳曉的動身,那鉤子將一片楓葉帶出了陳曉的靈臺。那一瞬間,陳曉看見了世界,仿佛深陷黑暗的人擁抱回了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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