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武元年,四月初一,清晨。
石碾村村子東頭的學堂人聲鼎沸。
數個青壯進進出出,不停的將一些木箱搬到樹下停著的馬車上,幾個嬸子站在樹下,一搭又一搭地抹著眼淚。
曹初識正蹲在屋檐下,手里端著一碗紅薯稀飯,一邊看著在院子或站立或忙碌的鄉親,一邊將頭埋進碗里。
窖藏了一個冬天的紅薯格外的甜,煮在稀飯里面十分的爽口,再搭配上剛出壇的酸脆泡青菜,在這略顯燥熱的清晨讓人覺得格外的通透。
“呼呼呼……嘎吱……”曹初識吸一口稀飯,咬一口泡青菜吃得極其的歡快。
前幾天他問了父親關于長安的許多問題,尤其是關于吃這一方面,國都長安美食數不勝數,但是就缺這一碗清亮甘甜的紅薯稀飯和這一口嘎吱脆的泡青菜。
“初十,你吃慢點,你看看你滿頭的汗。”村長看曹初識吃成這副模樣,不由得囑咐道。
“村長伯,你可不曉得,父親說過,這長安城雖大,但是想要吃這一口卻是難上加難。”
“你父親也真是固執,非得要走,還不曉得你這娃兒離開了這里還能不能吃好喝好。”村長皺起眉頭對著曹初識埋怨了一句。
“李二,去讓你嬸子把窖打開,帶個人去取一百斤紅薯過來,另外,讓她把家里那個小泡菜壇抱過來。”村長嘴上雖有埋怨,但是依然在人群里面點出了李二。
曹家父子這些年早已經融入了石碾村人的生活。
曹初識也真真是他們看著長大的晚輩,既然晚輩喜歡這一口,作為長輩的溺愛之情也毫不拖泥帶水的展現了出來。
“村長伯,這顆樹好像有些來頭。您總說這樹的花好看,這些年我可一直沒看到過。”
曹初識嘴里嚼著紅薯,一邊用筷子指著大樹向村長問道。
“其實我也只能算是見過一次花,大概是八九年前吧,這棵樹開出了花骨朵,可惜沒有完全開出來,要不然可就好看了。”村長點著旱煙在曹初識身邊蹲坐了下來。
“為什么那個當兵的對這樹好像十分的在意?”
“因為這樹牽扯了一個傳說。”村長吧嗒了幾口繼續說道:“這樹名叫富棠,據說它的每一次開花都預示著天下大亂,國家滅亡。”
“開花不是很正常的嗎,怎么還和這個事情扯上關系了?”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老一輩是這么把這個傳說傳下來的。
對了,還有這么一句童謠來著‘富棠花開,改朝換代’,我印象中這首童謠調子還挺好聽,不過可惜后來都不讓唱了。”
“嗤……我才不信。”曹初識撇了撇。
“你還別不信,上次長花苞之前,我們的生活都快過不下去了,結果在那一年,縣里開始推行紅薯的種植,這樣我們好歹是能吃上一口飯了。”
兩人正說著,曹先生帶著一個長衫儒生走了出來,這個儒生正是那天帶頭呼喊的那人。來到門外的曹先生看著幾乎整整一車的行李吃食,無奈地搖了搖頭。
“村長,我都和李宇交代好了,以他現在的能力,給村里的孩子們啟蒙已經足夠了。”曹先生對迎上來的村長說道。
“哎,你說你啊……”村長對著曹先生想說些什么,最后還是搖了搖頭。“東西都準備好了,豐云集那邊的中轉馬車也已經聯系好了,趁日頭還涼,你們還是趕緊趕路吧。”
“村長,這行李也未免準備得多了些,你看是不是卸一些好?”
“帶上吧,都是鄉親們得一點心意,再說了,這一去你們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夠再回來了,帶上這些東西,也算是一點念想吧。”
“也罷……”曹先生嘆了一口氣,招呼著曹初識坐在了空間的剩余不多的車板上,馬車緩緩啟動,學堂的房屋,那顆大樹,以及站在院內送行的鄉親都漸漸從父子倆的視線內劃過。
“小曹啊,如果長安的日子不好過,記得回啦啊。李二,你這個殺才,記得駕車穩些。”村長高呼著,對著馬車揮手。
“記得回來啊……”村民們也跟著村長對著父子兩人道起別來。
“初十,初十,要回來啊……”曹初識的伙伴們跟著馬車跑了起來,哭著喊道。
即使曹初識一直性子很淡,但是面對和自己一起長大的伙伴,還是流露出了離別的愁緒,馬車的顛簸,將一行清淚從他眼角搖了出來。
“莽子,憨包,還有你們,以后來長安找我啊,記得提我的名字,長安人都會認識我的!”
“好啊,你記得看看你的包袱下面,我給你放了一樣東西。”莽子高聲喊道。
“好的,你回去吧,再見了。”
曹初識翻開自己的小包袱,包袱下面壓著的原來是自己常用的那把砍柴刀,刀已被重新磨過,泛著生鐵特有的寒光。
“父親,長安有柴嗎?”曹初識看著手里的柴刀,問道。
“木柴沒有,廢材一堆。”
……
石碾村,后山。
光禿禿的山上只殘余一些高低不一致的樹樁,一個人影站在樹樁中間,濃眉大眼,一臉憨厚。
這個人赫然是兩年多前在殺豹現場高呼環保的青年,看著滿地散亂的樹木,參差不齊的樹樁,青年的臉微微的抽搐。
“沒王法了是嗎?變本加厲了是嗎?”青年終于忍不住怒吼了出來。
一股無形的氣流隨著青年的怒吼從青年的身體內釋放出來,以青年為中心向四周擴散開來。氣流所過之處,地上的殘枝敗葉隨著沙塵紛紛揚起。
“嗯?”青年突然覺得自己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那氣息傳來的方向似乎是幾顆剛被砍不久的樹樁。
青年走向那熟悉氣息來源的樹樁,他發現了一件驚奇的事,痕跡很久的樹樁尚且參差不齊,但這些痕跡很新的樹樁截面異常光滑,殘留高度極為的整齊。
“這是有人在拿樹練刀?好利落的刀法!”
他對著痕跡最新的樹樁輕輕揮出一掌,隨即閉上眼睛。在青年漆黑一片的視線中,幾粒青色的塵埃正跟隨掌風的方向飛揚起舞。
“這是?”青年猛地睜開眼睛,眼里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呆滯片刻,青年縱身一躍,拋開滿地的凌亂不顧,向山下的石碾村掠去。
……
兩日后
……
城青山腳下的安泰鎮這幾年變得十分的熱鬧,鎮上的原住居民只知道七八年前許多的江湖人士來到城青山進行集會,而后天空一陣巨響,一座山頭被削落,集會過去一年之后就有越來越多的江湖人士來到城青山。
山腳的安泰鎮自然就成了這些人歇宿的地方,生意越來越好做,也有越來越多的外來手藝人來這里安家,至此有了今日的局面。
前兩日出現在石碾村的青年正站在安泰鎮的一家肉鋪前,面上帶有一些糾結的情緒,他的肩膀隨著對面胖屠夫揮刀的節奏向后微微閃躲,看得出來他在極力壓抑逃離這個地方的沖動。
“梆梆梆……”胖屠夫終于剁完砧板上的肉,隨手一扔,將刀的一角扎入砧板之中,而后一雙油膩的大手在漆黑的圍裙上擦拭了一番,看著對面那臨近崩潰的青年說道:“天丙,進來說吧。”
青年跟著屠夫進了門店,路過肉攤順手給一塊掛反的肉調整了方向。
“我可能發現了天甲。”屋里臟亂程度更甚,青年急欲逃離,說話的語速十分的快。
“嗯?你確定?”屠夫原本被擠壓成一條縫隙的眼睛猛然撐大。
“我不能完全確認,不過根據他殘留的真氣氣息來看,起碼是處于天字序列。”
“你在附近調查過嗎?”
“嗯,那是一個山村,我去摸過底。”
“你啊,還是大意了,不怕打草驚蛇嗎?”
“不會,他現在的境界不會超過春生中境。”
“調查的結果如何?”
“只是住了一群普通人,沒發現特別的。”
“你帶路,我們走一趟。”屠夫沉吟了一會,對青年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