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是三月初，離出嫁還有一陣子。睢家送過一些聘禮過來，果然是貴族，那件拿出來都是他們家不曾見過的高貴華麗，金光滿堂。

　　但靜女對它們并無多大興趣。除了來的時候看了幾眼，之后便沒有再看了。

　　打發了她那伯父還有齊岸，靜女倒是閑了下來。

　　靜女每日看望娘母親，閑暇之余便會練練字，看看書，澆澆花，面子上看著悠閑自得，但又時常獨自一人發呆。一個人，獨坐窗前，看著太陽從西邊一直看到落盡天際，留下飄渺的殘暉，透著一絲對命運的感傷與無奈。

　　平嫗和錦葵看不得自家姑娘整日悶在家中，就怕她給悶出病來。于是想著法子讓靜女出門。奈何，卻都無法吸引她出去。

　　錦葵看著依舊坐在窗前看日落的靜女，遲疑了一下，還是松開咬著下唇的嘴，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今日是上巳節，姑娘可有意向出去游玩一番？”

　　上巳節？靜女愣了一下。

　　上巳節，以游玩賞春之名，實則是男女相會的節日。這一日，男則朱服耀路，女則錦綺粲爛，極力展現自己最美的一面。這也是有情人得以正大光明相會的日子。白日里有賞春活動，游船的活動，夜間也有繁華的燈會舉辦。

　　一整日，街上都無比熱鬧。

　　錦葵不說她都都要忘了。

　　靜女意興闌珊，張嘴剛想拒絕，但一想起這幾日錦葵和平嫗想著法子讓她出去，話到口處又改了過來，道：“好。”

　　錦葵睜大著溜圓的眼睛，不敢置信姑娘竟然答應她了，激動得心跳加速，慌忙尋求肯定地說道：

　　“真的嗎？”

　　靜女肯定地點點頭。

　　“真的？！好！錦葵這就去給姑娘準備衣服！”

　　看著錦葵的趕緊跑去準備的背影，靜女覺得有些好笑，有那么激動嗎？算了，就當是帶她出去玩樂吧。

　　沒一會兒的功夫，錦葵便拿出了衣服，還順道出去告訴平嫗了一聲。平嫗激動地去準備牛車了。

　　看著鏡中美若畫的姑娘，錦葵興致勃勃地問道“姑娘，是否要梳雙平高髻？”

　　“不必。將為嫁作他人婦，出行還是簡單些好。就拿根木簪子挽起一半頭發便可。”

　　錦葵有些失望，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姑娘還不稍作打扮一番，那她準備的衣服姑娘估計也不準備穿了。

　　果然，靜女最后選了一件凈白的衣裳，只有領邊和袖口處帶著些青色，簡樸無華。

　　鉛華淡淡妝成，明眸清亮，加上靜女嫻靜的氣質，仿佛一眼就看到人的心底去，卻不給人反感。錦葵兩眼發亮，覺得自家姑娘簡直就是神女，隨便穿著也是顏若舜華。

　　走出房間，平嫗激動地看著靜女。平日里靜女無精打采，仿佛世外神人，今日打起精神打扮一番還是如此美麗。

　　“姑娘，牛車已備好。”

　　“不必了。平嫗，我步行即可。”

　　她停了一下，看著平嫗溫聲解釋道：

　　“我是個將嫁之人，牛車太過招搖，這種節日委實不妥。且街上必定人滿為患，牛車也過不去，還不如不坐。謝謝您了，平嫗。”

　　平嫗聽到靜女的話，倒有些不好意思，是她考慮不周，還讓姑娘提醒，“姑娘，老奴錯了。”

　　“無礙。”靜女溫和一笑，“平嫗也是為了我好，何須道歉。那我就出去了。勞煩您和娘親說一聲，等會兒靜女給她帶蓮藕湯回來。當然還有平嫗喜歡的銀耳蓮子湯。”接著靜女就帶著錦葵步行出去了。

　　平嫗看著靜女的背影，眼里閃著淚花，有些感慨，她家姑娘這是越來越懂事了，長大了，好啊，好啊。

　　墨色的夜染盡天空，紅燈初上，燈火闌珊，流光溢彩，照得人臉通紅。街上燈火通明，男女相攜而行，才子佳人，走走停停，左右翻看著街邊販賣的一些精致物件。女子看上喜歡的，男子也就大方給她買了。

　　客亭臨小市，燈火夜妝明。

　　燈火萬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錦葵激動地看著街邊的風景，到底是個孩子，不停的左顧右盼，興奮不已。靜女買了給娘親和平嫗的湯讓人送去后，怕她餓了，也買了一些小食物給錦葵，讓她走著吃。

　　街上漸漸多了一些戴面具的人。大多是動物的形狀，還有些別致一點的銅制面具。

　　上巳節，原本就是祭祀的節日。聽說前朝有個善良的女巫祝和一位聰明大人相戀，兩人為前朝做了許多貢獻，卻礙于女子巫祝的身份無法在一起。女巫祝在一次醫治病人的時候，為了尋找藥方，出行摘藥草，卻試到了劇毒草，身中劇毒而死。

　　那位大人得知后，整個人看起來如同死灰，抱著她的身體不肯松手，眼神呆滯，直至第二日，有人見他一動不動，試探一番，竟已沒了氣息，就這樣隨巫祝大人去了。

　　也是這兩位大人的死后，人們才發現他們兩人的感情如此深刻，不禁為之感動，以至上巳節時，有一些情人自發戴上祭祀的面具來紀念他們的恩德。

　　久而久之，經過幾近六百年，傳到現在的綏朝，已經變成一種情人用來表達情意的習俗。而沒有情人的，也可以借此來與心中愛慕的公子或女子接近，既神秘，又不會讓對方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果被拒絕了不會知道對方身份，如果兩人都接受了，那就各自摘下對方的面具，算是成了一對。

　　“姑娘，你也買一個吧？”

　　錦葵拉著靜女走到一個攤子前，十分歡喜地看著形狀各異的面具。

　　靜女看著她目不轉睛的樣子，看著明明是她喜歡，想要買，于是起了玩笑之心，故意說道：“買它做甚？與我又無用。走吧。”

　　錦葵聽到靜女的話，十分傷心，可憐的眨眨眼，但靜女轉身，不允理會，錦葵但又不得不聽，只能依依不舍的看著攤子，才走了一步。

　　靜女哧笑一聲，拉著她又走到了回去，“行了，不逗你了，買吧。”

　　錦葵兩眼發亮地看著面具，看一個抱一個，每一個都覺得好喜歡，但最后只拿了一個很可愛的兔子面具抱在懷里。

　　然后轉頭看著靜女，催促道：“姑娘，你也趕緊選一個吧！”

　　靜女看了一下，目光停在了一個白狐的半面面具上，白狐中間有一抹弧形紅紋，心下喜歡。

　　芊芊玉手拿起那面具，然后指著錦葵，對賣東西的人說道：“就它了，還有這個姑娘手里的那個面具。多少錢？”

　　攤主開心一笑，一下子賣出了兩個面具，音調不覺地提高了，道：“四刀幣！”

　　靜女付了錢，和錦葵帶上面具，繼續游街。

　　夜色變深，街上熙熙攘攘，反而更加熱鬧起來，各種精致的燈籠也擺了上來，各家之間互不遜色，徑相叫賣。栩栩如生的魚燈，憨態可掬的小豬燈，漂亮的兔燈，還有一些做工精細極為規矩的花燈。幾乎人手一個燈籠，靜女和錦葵也不免買了燈籠提著走，回家也有照明之物。

　　眼花繚亂的花燈世界，還有制作巨大的動物燈籠在攤主的擺弄下，做出了流暢新奇的動作，十分吸引人的目光。

　　不知何時，一身長玉立的男子在人潮的擁擠下，不知不覺已經和靜女一起并肩走在了一起。

　　在旁人看來，他們看著，聳然已是一對璧人。男子身長八尺，風姿特秀，女子嬌小纖細，淡雅如霧，一著青衿，一著白衣，帶著同一個面具，提著同一個燈籠。經過的人看見他們都不知不覺避開，為他們讓道，怕驚擾了這對璧人游街。而他們自身卻毫無察覺。

　　在靜女身后閑逛的錦葵感受到旁人的目光看著自家姑娘，疑惑地向前看了一眼，最先反應過來，姑娘身旁不知何時竟站了一男子！

　　接著，那男子的學生也反應過來了。

　　兩人各自左看右看了自家夫子和自家姑娘，這一看，真是不得了了，竟然發現兩人穿的衣服都差不多，夫子著青衣白邊，姑娘著白衣青邊，夫子的面具是白狐中間一抹藍色弧形，姑娘的面具是白狐面具中間一抹紅色弧形。

　　目瞪口呆的兩人相視一看，錦葵被他嚇了一跳。井撫也愣了一下。因為他臉上帶著狼的面具，錦葵帶著兔子的面具，就像真實的兔子遇狼一般，錦葵有害怕他。

　　前面的兩人發現自己的學生和婢女不見了，沒跟上，皆轉頭看去。

　　看見彼此時，那露出的眼睛里皆有一絲驚訝。像是相識已久，一種靈魂深處的共鳴，像是相識已久。

　　靜女仿佛看見他的右眼睛閃著金光，失神地看著他。

　　滿街兮～美人，吾獨與余兮～目成。

　　睢子寧看著靜女清亮的眼睛也愣住了，沒由來的一陣心緊，這姑娘似是在哪里見過？

　　時間靜止。

　　井撫和錦葵回過神，剛想提醒自家夫子和自家姑娘時，便看見兩人已經對視上了，相顧無言。要不是確認他們不認識，他們還真不敢說他們不是一對。

　　兩人只靜靜站在一起，就像本該在一起一般。

　　“姑娘……”

　　“夫子……”

　　兩聲叫喚，這才把他們喚醒，再看了看對方衣著，燈籠，再次驚訝。

　　竟有如此巧合？

　　靜女強壓下心中的驚訝，對男子莞爾一笑，微微欠身，“公子。”

　　男子聽見她的聲音，心下了然，又覺得實在奇妙，亦微微一笑，拱手回禮，“姑娘。”

　　“走吧。”

　　“走吧。”

　　兩人皆扭頭往后說道。

　　他們逐漸分開。靜女走上了橋頭，睢子寧走到船舶邊。

　　看著那兩人走遠了，錦葵這才開始抒發自己的驚訝，手舞足蹈，表情生動地說：

　　“姑娘，你可是不知道，方才你與那家公子一起走了多久！路旁的人都以為你們是一對呢！還有啊，你們兩個也太巧了吧，要不是我一路跟著你，我都以為你們是一起買的！真是”

　　“我看姑娘與那位公子十分登對，要是……”

　　錦葵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捂住嘴巴，懊惱一番，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說這干嘛！

　　“姑娘～～我錯了。”

　　靜女摘下面具，淡笑道，“無妨。不過巧合罷了。逛的也夠久了，我們回去吧。”

　　見姑娘并無異色，錦葵這才放下心來。就是有些惋惜，她還沒看夠呢。

　　走了幾步，靜女似不經意地往下面瞟了一眼，看見了岸邊那欣長的身影，然后又轉了回去，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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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子，那女子……”井撫欲言又止。

　　“是你師母。”

　　睢子寧瞇笑著鳳眼，云淡風輕，聽那聲音，他已了然就是那日被他撞見與人幽會的女子。

　　看來，容嫗做的這門親事也還好。

　　“她就是那日那個女子？”

　　井撫驚訝不已，實在她前后差距太大，還帶著面具，他根本認不出來。

　　夫子是怎么認出來的？

　　“行了，回去吧。”話畢，睢子寧人已經往前走了。井撫只能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