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虎子被李橫毆打,而我回來的同時,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去幫助虎子,當我站在老紅軍爺爺家那平實而又陰冷的腳地上對他焦急的說:“虎子和李橫正在打架,就在兩村中間我們摔跤的那個地方”的時候,我的心里有一種我也說不出來的怪,我覺得我此舉是救了虎子一命,在我無數次的背叛之后,終于為虎子真心的付出一回了,盡管在他打架的時候,我沒有站在他的身后,而是通過了比較另類的形式。但是我想,當時那個情況,打架什么的都是次要的,站在他的身后也無非就是多了個挨打的人,他當時那處境,真正需要的是一個力挽狂瀾,來救場的人,而老紅軍爺爺在我的報信下,急匆匆的趕去了,救虎子于須臾之間,要是李橫手里舉著的那塊石頭再次敲打在虎子的頭上,我已經可以腦補出來虎子將要受到的傷害。
黝黑的臉上或者堅硬的頭蓋骨上被石頭砸的稀巴爛,然后虎子被大家送到鎮上醫務室,醫生無奈而又焦急的搖了搖頭,示意趕緊去市里的大醫院,要不就沒救了,過上幾日,花了大筆的錢,虎子躺在病床上,頭上纏著一層又一層,自己也數不過來的紗布,痛罵著李橫,發誓要與他玉石俱焚。趙富老漢也數著自己被好幾層手巾包裹著的攢下來的零碎錢,跑去交醫藥費,嘴里也不斷的咒罵著虎子,“真是做了什么孽,攤上這么個不省心的貨色”,一邊咒罵,但是一邊有擔心虎子有個好歹。
當我看到二狗和狗腿子他們爭相站在虎子身后的時候,我氣急敗壞的走了,走在路上不斷地想著剛才腦補的畫面,腦中有這個想法,真是無恥,我怎么能希望虎子出事呢?我們以前可是形影不離的朋友,想到這里我又倍感愧疚,以前我多少次的沒有盡到一個朋友的本分,致虎子于險地而不管不顧,很難想象,他被我拋棄的時候,是否會有我這樣的想法,但是事實證明他沒有,細數我們交往的這些年,包括我們分道揚鑣后的這段時間,他都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我的事情,甚至還在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和他鬧翻的時候,他跑出來主動的示好,我還有什么理由去埋怨,去憎恨虎子。這完全是自己那骯臟的嫉妒心和自尊心在作祟。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看到二狗他們極力的護著虎子,我就想到了我的父親張厚土,他也在極力的護著虎子,給他買冰棍,他失蹤時,歇斯底里的找他,這些事情似乎是變得不那么難以理解了,虎子身上指定有著什么神秘的力量,可以讓別人為他付出,這是我的自尊心和嫉妒心所無法消滅的東西,我的父親對虎子的好,不會因為我的悶悶不樂而終止,他還是那樣,甚至更甚,偶爾在村里碰到虎子,他也會笑臉相迎,打趣的和虎子玩耍,而而父親對虎子的這些行為,在我看來那都是我無法企及的奢侈,他從未對我真心實意的笑過,正如我從未真心的對非過虎子一樣,在我父親這里,虎子得到我的這種對待,在我父親這里他又如數的還給了我。
我第二天上學并沒有見到虎子,聽村里的孩子說他請假了,我也沒有在意,老師們當然不會關心虎子請不請假的問題,如果可以的話,他們希望他永遠都不要再來了,這樣也能還校園一片安靜,只是老師們不知道虎子請假的原因,他們也懶得知道原因,對于壞學生來說,他們總能找到一百種不上學的理由,只不過這次虎子沒去上學卻不是向平時那樣,因為不想去上學而可以捏造的理由,這是因為昨天和李橫的那一場廝打,讓他今天早上起來還頭痛欲裂,腦子里暈暈乎乎,似乎是想灌進去了兩勺子鉛水一樣,他沒有像往常那樣早起給他太姥姥倒尿盆,也沒有心思爬到趙富老漢的窯洞門前去吶喊,而是一直窩在被子里。
虎子的太姥姥是個瞎子,不知道虎子受了傷,虎子這么懂事的孩子當然也不會主動告訴他,只是在他太姥姥催他倒尿盆的時候,他騙她說自己頭疼,還說今天是星期天,不用去上學,也便把頭蒙在被子里,一邊半醒半睡,一邊暈暈乎乎,朦朦朧朧。他太姥姥關切的把手伸在他的額頭上打算摸一摸是否發燒了,虎子猛地一下躲過他太姥姥緩緩伸過來的干枯的手指,說道:“沒什么,就是不想起”,他太姥姥也沒覺得反常,她一年四季都在黑暗中度過,每天除了茅坑就是她睡的這個炕,再加上年齡大,早都忘了哪天是哪天了,甚至昨天發生的事,也像是去年發生的一樣模糊,也可以說她已經算是老糊涂了。
趙富老漢依然睡到日常三竿,然后扛著農具磨磨蹭蹭的去地里收拾一下昨天割好的谷物,也不著急,反正自己莊稼種的少,自從虎子昨天回來,他一直沒有過問過虎子的傷勢,完全裝作不知道,早上起來,也沒有去他母親的那個窯洞里問候,吃了點冷飯,就去了地里,但是其實他是知道的,昨天下午李樂已經急匆匆的跑來給他說了虎子和李橫打架被開了瓢的事。他之所以不去過問,裝作不知道,是因為他害怕自己掏虎子那費錢的包扎費,昨天自然有人給虎子掏了錢,但是現在回來了,虎子作為自己的外孫,他自然應該承擔醫藥費,他害怕虎子向他提起包扎費的事情。
直到下午虎子才爬起床,拾掇了一下,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出了門,我放學之后依然走在最前面,今天沒了虎子,整個路上也像是多了一些寂寥,孩子們三三兩兩的往回走,也沒有人打鬧,虎子的作用可見一斑,沒了他,所有人都似乎處于了黑暗的犄角旮旯之中。
來到村口,我在很遠的地方,就看到了一個頭上白森森的人站在那里,我刻意的偏開自己的視線,讓自己盡力不去看那里,不去看那個遍體鱗傷的人。越走越近,我也越來越不知所措,我不想面對那種宣布分道揚鑣之后又在一起客套的尷尬,我也不想聽到虎子對我道謝之類的話語,因為他不需要對我說謝謝,這只是我對他的背叛的一丁點的彌補,或者也可以說是我內心善良的憐憫,不僅是虎子,我不希望任何一個人被李橫手里那塊大石頭砸死,我看不慣那樣血淋淋的慘狀。我背著我姐給我買的尼龍布縫的書包,像一條小心謹慎游離著過馬路的小蛇一樣,瞻前顧后,小心翼翼,生怕來個車輪子給自己碾死。
“秀才,昨天的事,謝謝你了”
該死,頭上繃著紗布的虎子還是說話了,說實話,我不希望他說話,甚至不希望他出現在這里,我不想去面對他。他還是用了老早以前他叫我的綽號,聽的我很難受,卻很熟悉。
“我沒什么需要你謝的”我敷衍的回了一句。
“昨天老紅軍爺爺給我說了,是你讓他來救我,還好他來了,要不李橫那塊石頭砸下來的話,我已經壯烈犧牲了,謝謝你”虎子面帶笑容的說道,云淡風輕,這一次受這么重的傷,他沒有一絲的不安和不快,心也真大,而且他用的還是“犧牲”這個詞,這是我教給他的,當時我記得我給他講狼牙山五壯士的時候,用到了這個詞,他還專門問了我這個詞的意思,我帶著鄙夷的語氣給他說了半天,這讓我又想到了我們的從前。
“沒什么,換做任何一個人我都會這么做的,我不想看到李橫那么欺負人”在虎子說話的時候,我沒有停下來,只是頭朝他這邊,一邊走,一邊說。
“嗯,那也謝謝你,以后不管發生什么事,我都會一直站在你的身后”虎子看著我慢慢的走過了我和他的交匯點,對著我的背影喊道。
我沒有回他,只是默默的向前走去,虎子的這句話,我不太想聽,但是它又是那么的溫馨,那么的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