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是你?”
大清早,于然便被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吵醒了。起身卻發現是凌悅棠正在他的帳篷里收拾著滿地的酒罐垃圾。
“你醒啦?”見他醒了,凌悅棠開心的笑了起來。“來我還給你帶了點吃的。”
看著遞到面前袋子里還熱氣騰騰的包子,于然愣了愣。以前自己吃早餐的時候,眼前也有這么一名笑容燦爛的女子。
并且旁邊,還有自己可愛的女兒。
他干澀的咽了咽喉嚨,將凌悅棠的手推開,說著,“你不該浪費時間在我這。”
凌悅棠鼓起了臉搞怪的說道,“反正防線那里整天就是站著站著,也沒其他事情做嘛。”她把包子放在了于然身邊,起身說著,“好啦差不多該我去換崗了,走啦走啦你這個邋遢鬼,明天再來看你。”,接著拎起了一大包才收拾好的垃圾,不等于然說什么,便轉身離去。
上午的時候,于然依舊來到了防線旁坐著,依舊看著遠方的壯觀景象發呆。但有時,當目光偶爾瞥到防線里筆直的站著的那道秀麗身影的時候,還是會頓一下,不知道再想什么。
第二天清晨,凌悅棠如期而至,還帶來了一個枕頭。
于然有些無言以對,“好意心領了,你還是拿回去吧,等下會被偷走的。”
“等被偷走了再說吧。”不顧于然的拒絕,凌悅棠放下枕頭和食物,便又開心的走了。
第三天,第四天,都亦是如此。凌悅棠依舊不顧于然的反對,帶來了其他生活用品,并且一直都是那副笑得很開心的樣子。雖然于然從來都沒有用過。
因為她的表情,她開朗的笑容,讓于然越來越感到,有些莫名的厭煩,對她的語氣也越來越冰冷。
在這似要末日的時刻,那一個不知名的龐然大物如同巨山壓在每一個人的心上。每一個人都或壓抑,或絕望,或瘋狂的活著。于然也是其中一人。他憤怨著奪走了自己一切的,這莫測的命運。特別是一想到自己連靠近都做不了,只能看著,只能看著,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深深的無力感又讓他陷入絕望的深淵。
“而她又為什么能一直笑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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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五天,于然的帳篷迎來了兩個新的客人。
大清早的,風塵仆仆從國外趕回來的蕭深與沈輝儀兩人便掀開了于然的帳篷。而他只是沉默的看著兩人,一言不發。
蕭深吸了口煙,沉重的說道,“老于,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發生了這樣的事,任何人都沒有辦法,你也沒必要自責。”
“理解我?”于然的語氣憤懣,“你的椰子還在家里好好的等著你回去,你憑什么說理解我?”
蕭深愣了一下。光這一句話,他頓時覺得,眼前的于然好像已經完全的變了一個人。眼前的他邋遢不堪眼神黯淡,和以前那個幸福美滿的作為老板的于然,已經判若兩人了。蕭深現在才真正的感受到,這十幾天,對于然來說是怎樣的折磨,而這苦痛的折磨,又已經把于然拉入了怎樣的地獄。
沈輝儀說道,“老于,兄弟們這不是為你著想嗎?你看你現在,整個人成個什么樣了,就算是玉子也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吧。”
于然抬起頭,看著沈輝儀,“既然是兄弟,既然是為我著想,那你能讓我去那鬼東西腳邊嗎?你不是才上任的聯合國秘書長嗎?應該能做到吧?”
“。。。。。。”
“哎。”沈輝儀嘆了口氣,“何必呢老于,要是能發現什么早就該發現了。誰知道這怪物下一次發作什么時候,要是你再把命給賠進去了,我要怎么向玉子交代。”
“那你們要我怎么做?!”于然一下子爆發了,歇斯底里的吼著,“我他媽沒了老婆!孩子!剩老子一個活著,還他媽憋屈得跟狗一樣連去給老婆孩子收尸都做不到!老子倒不如直接去死了!”
空氣一下子沉寂了下來。
面對這樣子的于然,他們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都是大老爺們,哪會說安慰人的話。
三人無話,蕭深的煙抽完了一只又一只。
沈輝儀無奈的拍了拍蕭深的肩說道,“走吧。讓他冷靜一陣子吧。”蕭深深吸了一口煙,將煙蒂扔在地上踩滅,長嘆了口氣,轉身準備離去。
走之前,沈輝儀還是不忍心,低聲說道,“機會我給你爭取,既然你執意想要的話。但是在那之前先給我好好的活著吧。聽說你上次被基博利教的人打傷了,別在干這種出頭的蠢事了,這個邪教不簡單,最近在多個國家都出現了他們的身影,國際刑警也正在進行調查,他們背后肯定是有大勢力在推波助瀾,不要去惹他們。”顯然,他也以為上次是于然故意找茬。
“恩。”
于然沉悶的回了一聲,默默的看著兩人走遠了。
凌悅棠不知道從哪里竄了出來,氣鼓鼓的拎著還裝著包子的袋子砸了于然一下,說,“你的朋友們也是好心好意,你干嘛非表現的跟個混蛋一樣。”
“關你什么事。”于然冷冷的回了一句。
她怔了一下,賭氣的說道“我就是多管閑事行了吧。”邊說著,卻還是邊打開袋子,把包子放在了于然面前,“你這脾氣,真不知道你老婆怎么受得了。。。”
這句話玩笑意味的話,卻一下子觸到了于然剛剛平復的雷區。他一下子扳住了凌悅棠的手腕,激動大吼著,“你又有什么資格提起我老婆?”
凌悅棠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嚇到了,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歉聲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
而于然卻仍然神色激動的,拿起凌悅棠才放下的包子。“你以為每天給我送點這些東西,就可以對我,對我老婆評頭論足了嗎?!你知道些我的什么啊?!你以為你是誰啊?!”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的他他用力的將包子扔出了帳篷,“帶著你的包子,還有你的這些東西,滾!”
倏的,凌悅棠的眼淚就下來了。她站在原地,咬了咬嘴唇,說,“你真的是個混蛋。”然后便抹著眼淚,朝防線跑回去了。
良久,冷靜下來的于然心中有些懊悔。
“但是就這樣吧。”他躺在帳篷內想到“至少這樣,她也不會再浪費時間在我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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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第二天,于然卻還是被一陣乒乒乓乓的吵醒了。
睜開眼,還是凌悅棠,身邊依舊放著她帶來的早餐和生活用品。
“你醒啦。那么多酒瓶子你昨晚肯定又喝了不少,昨天什么都沒吃空腹喝那么多酒肚子肯定很難受吧。”凌悅棠笑著問他。
于然皺著眉說,“你怎么又來了。”
凌悅棠猶豫了一下,盯著他認真的說,“因為我喜歡你啊。”說著,一抹紅色也爬上了臉頰。
盡管于然態度冷冰,但是面對一個小姑娘面紅耳赤的告白,他此刻也板不住臉了。苦笑了一聲,他說道,“我是有老婆孩子的。”
凌悅棠點了點頭說,“我知道。”
“除了這個你又知道我什么呢?就不覺得我是個壞人嗎?”
她搖了搖頭,“你對你家人的感情那么深。用情那么深的人,不可能是壞人。”
于然無言以對,沉默了一會以后,說:“你真的不該浪費時間在我這,既然你知道我多愛我的老婆孩子,也應該知道我是不可能接受你的。”
凌悅棠笑著說:“我知道,但是我覺得就這樣看著就很好啦啊。”
看她那么固執,于然無奈的嘆了口氣,“說到底像我這樣的人有什么好喜歡的,我歲數也大了,也已經成家了,你一個小姑娘應該去找和你同齡的年輕人才對。”
“你能有多大最多三十出頭嘛,連比我大十歲都沒有。喜歡這個事誰說得準嘛,就感覺來了就來了唄。”凌悅棠有些羞澀,笑著支支吾吾的說完了這段話。
見她這個樣子,于然一直以來負擔累累的內心似乎輕松了一下。他無奈的說,“你這個人,真的是不識好歹。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怎么還笑得出來。”
聽見他這樣說,凌悅棠笑得更開心了,“因為看著喜歡的人就自然而然想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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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不知名為何物的龐然大物依舊毫無動靜,凌悅棠依舊每天都會帶著吃的和生活用品前來,于然也依舊每天會去防線前坐著。蕭深和沈輝儀沒有再來過,只有凌悅棠告訴于然他的帳篷附近好像多了幾個盯梢的人,還證明著這兩個老友的情誼。
明明死亡的恐懼就懸在每一個人的頭上,但于然卻好像在這巨大的重壓下,感受到了一絲的平靜。
而這樣的日子,終結在了半個月后的某一個夜里。
它,動了!
伴隨著天搖地轉般的震感,它立起來了!像一座高塔,貫入了天穹的頂端,與夜空中的星星比肩。
人們再次尖叫著,驚亂著。
整個世界因為它的一個小小舉動,再次陷入了絕望的深淵。
寂靜的黑夜,那龐然大物樹立起來之后,如同山巒一般靜靜矗立著,頂端漸漸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光芒逐漸增強逐漸濃烈,到最后,已如同一顆太陽,熾烈的白光席卷了整個天地。山林,原野,高樓,全都被吞沒在了白色的光浪里。圍繞著它的直升機全部墜毀,駕駛員們在瞬間都被灼傷了雙眼。
少了這些嗡嗡的蚊子之后,整片天空就只有它,在肆無忌憚的展現著自己的神跡。
而在其他尚未天黑的大洲,這無與倫比的光輝一時之間,讓天上的太陽變得都有些暗淡了。
沒人能在這樣的光芒里抬起頭,也沒有人敢。更多的人則是跪伏在地,內心惶恐謙卑的禱告著。
室內也不能幸免,這光芒能直接穿透玻璃,填滿室內。而那些在密不透風的安全屋內躲藏著的當權者們,則只能呆滯的看著屏幕上純粹的白色發怔。
突然,有聲音響起。
這聲音像是來自地底,又像是來自天際,渺渺可聞卻又如雷貫耳,在全世界范圍內回蕩著,震懾著數十億人類脆弱的心靈。
“人類,我是一切文明的起源,一切神話與傳說的真身,是你們口中無所不能的上帝,是你們開天辟地的造物主。”
“星辰在我的指尖間旋轉,銀河是供我游曳的小溪。星云也只不過是我在其間蕩起的波瀾。”
“敬畏我吧!畏懼我吧!人類!”
而人類,也確實如它所言。無數的人跪拜在地,無數的人哭喊祈求。好似此刻,他們自身已經變成了他們平日里最常踩死的螞蟻。
“然后!用鮮血與白骨,來供奉,來挑戰我吧!”
“在一千年的時間里,向我證明,你們人類存在的價值吧!”
“你們這一渺小的種族,未來會是存活或是滅亡,全在你們自己手中!”
在它的底端,裂開了一個洞穴。洞穴幽暗深邃,噬人心魄。是這白色世界里唯一的黑暗。
“現在!對我發起挑戰吧!人類!”
之后,這聲音又用著世界上上千種不同的語言重復了相同的話語,像是在宣揚著,它無所不能的偉大。
接著光芒才慢慢暗淡。暗色重新如潮水般將每個人包圍,一切復歸平靜,無數人都無力的癱倒在了地上。
但夜幕蒼穹間,那四個音節好像還在回蕩,還在回響,在深深的刻入每個人的靈魂中。
巴哈姆特!
在離它兩百公里外,在它的腳下,在隔離帶這,有著離它最近的一批人類。
防線內的士兵們都還沒回過神來。凌悅棠如同離弦的箭一般就跑了出去,絲毫不顧身后隊長的大喊。她筆直的沖向了于然的帳篷前,掀開了帳篷,然而帳篷內,卻空無一人。她轉頭四處尋找,推開吵雜的人群,在旁邊的空地那發現了正失神坐在地上的于然。
凌悅棠焦急的問,“于然你怎么樣沒事吧!”
于然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安然無恙。他只是喃喃的說道,“我要去那。”
凌悅棠有些疑惑,“那?”
“恩,那”
他指向那道夜里漆黑的巨影。
現在去,還來得及嗎?說不定妻兒的尸體已經連同車一起被砸得深陷入了土里。
于然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身體內里有一股沖動,在牽引著他。
他得去,他必須得去。
上一次這種強烈的直覺已經揭示了巴哈姆特的來襲,只是他自己沒有確信,所以才痛失了妻兒。
而這一次,他決定跟著這股靈魂深處的沖動前行,一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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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于然便找到了沈輝儀安排在自己帳篷周圍的兩個人,通過他們,來到了沈輝儀在華國的臨時辦公室。
沈輝儀坐在椅子上,嚴肅的問道,“你真的決定要去?”
“要去。”于然也嚴肅的回答道。
“你應該清楚,我們都還不知道這名為巴哈姆特的東西到底是什么,進去恐怕是死亡幾率很大,老于。”
“我知道,但我不去,在這里跟死了,有什么區別。”
兩人相視良久,沈輝儀開口問到,“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知道什么?”
“。。。也是,你不可能有情報來源知道的。”他扔了一份文檔到于然面前,“你看看吧。”
“這是。。。”于然打開文檔,看見了上面的照片,一片光禿禿的荒地。
“這是巴哈姆特昨晚立起來后,我們第一時間對海天市原址進行勘察的照片。”
于然皺緊了眉頭,“怎么會這樣。”
沈輝儀揉了揉太陽穴,緩解了下疲憊,繼續說到,“具體原因還沒有查清楚,不過我們的研究人員有一種假設。這關系到巴哈姆特根部的那一個大洞,經過徹夜的研究,目前發現在洞口那覆蓋有一層肉眼看不見的膜,并且這層膜好像還往身體上蔓延了很遠,具體有沒有覆蓋到它的全身,這點我們還沒有辦法查明。”
“膜?什么意思。”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畢竟我又不是搞研究的。不過大概好像就是穿過了那層膜,嗯也就是只要走進洞口,就已經屬于另外一個空間。”
“另一個空間嗎。。。聽起來可真夠玄乎的。”于然有些懵,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他本來也只是一個開公司的小老板,嚴格來說也是屬于普通市民的一類人,哪里接觸過這些。
“那可不是。”沈輝儀聳了聳肩,“之前對巴哈姆特進行研究的時候,我們研究人員以為,它的身體在不間斷的吸收著周圍微量的一切物質。但是了解到它這一層膜的特性以后,研究人員提出了一個新的假設,就是它并沒有在吸收物質,只是周圍的物質受到擠壓,被動的,穿過了它那層膜,去到了另外一個空間。”看到于然仍有些不明白的樣子,沈輝儀繼續說到,“就是說,如果扔一本書穿過這層膜,那么這本書看起來會是消失不見了,但實際上它還完好無損的存在于膜內的空間。”
“這個意思就是!玉子和果果有可能還活著?只是活在另一個空間”于然激動的站了起來,滿臉的不可置信。
“老于你冷靜點,這還講不準,都說了只是假設了嘛,其他的可能也還有很多,這只是其中一種。不過我們現在能肯定的是,海天市原址上沒有留下一磚一瓦,肯定全部都在這巴哈姆特體內的另一個空間內。”
沈輝儀的一番話,卻讓于然覺得如同在深淵內看見了一絲光明。
“有這種可能就夠了。輝儀,你必須得幫幫我,我必須得進去!”
不同于于然的激動,沈輝儀沉重的回答到,
“老于,你可要考慮清楚。這個膜還有一個特性,那就它是單向的,進去了可就出不來了。”
于然絲毫沒有遲疑,毅然決然的說
“我要去。”
就算進去了只能找到玉子和果果的尸體,就算會死在里面,他也要去。
他要去奔赴向自己這一生最愛的兩個人身邊。
“哎。”沈輝儀嘆了口氣,“行吧,組建第一支探險隊也已經提上聯合國議程了。不過去之前,老于你可聽我的,先進個部隊訓練一下,至少學習一點防身技巧。”
于然思考了會,答應了。“謝謝了,輝儀。”
“行了行了,你先去洗個澡吧,看你邋遢了那么多天。”
“恩”
看著好友的身影出了辦公室,沈輝儀點了根煙。但沒抽過煙的他卻被嗆了一口,難受的咳嗽的幾聲。他的心情很沉重。
他沒有父母,到現在也沒有愛人,性格比較冷淡的他也只有這兩個從孤兒院一起長大的兄弟。
而現在,于然這一去,可就有可能是永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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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昨晚發生了轟動人類的大事,但凌悅棠沒有受到絲毫影響。無視整個防線內沉悶的空氣,她依舊開開心心的帶著食物和生活用品,來到了于然的帳篷外。
然而掀開帳篷,卻沒有人在,只有冰冷的幾個啤酒罐散落在其內。
凌悅棠愣住了,她這一下,好像突然明白了于然昨晚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也明白了,也許再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