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安靜點，別吵醒我了。”

　　陸萌上吊了，在她那個亂七八糟的小房間里面。

　　小房間里原本其實很整齊，但因為能摔的東西都裂成了碎片，看上去便沒那么整齊了。

　　陸萌在死的時候，挑的是一個黑夜。她沒有開燈，屋里面黑漆漆的。屋外的寒風冷冽的刮著，猛烈的拍打在窗玻璃上時，像是要把窗玻璃遮擋著的東西給生吞活剝了。遠方的天際閃著粗壯的白光，仔細聽，似乎還伴隨著“轟隆”“轟隆”的雷聲。

　　但是陸萌關了窗，于是狂風撕裂門前野樹上的葉子時所發出的尖銳聲，以及云層電荷互相摩擦擊打所發出的轟鳴聲，都被阻擋在了那間小屋外。

　　房間里一片靜謐，黑暗像墨似的浸染開來，一種難言的悲傷席卷了整個房間。

　　一尺白綾，一根橫梁，一方小凳。日常生活中隨時可見的東西，終結了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

　　陸萌死亡前第四十八個小時。

　　期中考試過后，班主任依照慣例讓同學們抽簽調換座位。于是在周三晚九點，班長在講臺上宣讀抽簽抽到的座位名單，副班長在白板上寫下序號排列。

　　“位置發生了一些改變，第三組只有五桌。有一些人的同桌換過了，不用問我誰的被換了，總之就是有人換了，理由你們都知道的，班主任不讓男生和男生一起坐。好了，接下來我念一下名單，排號1的是……”

　　陸萌一邊寫著化學作業，一邊不太在意的聽班長念名字。她的序號是多少來著？啊，記起來了，是“16”。不知道抽到另一個“16”的是哪個倒霉蛋，那人可能比較水逆吧，畢竟是和她這么一個……討厭鬼一起坐。陸萌自嘲的想。

　　“排號16，胡暖，陸萌！”聽到這個結果，班里一片嘩然。X射線似的眼神齊齊掃向陸萌，陸萌神情一點波瀾都沒有，對這些視線視若無睹。只是在心里暗暗思考：胡暖，成績還不錯，除了話多又廢了點，好像也沒多大缺點。總體來說還可以，是個還算合適的同桌。

　　想完之后，陸萌筆下不停，繼續做沒做完的化學作業。

　　突然，一個女生高聲起哄：“胡暖！你夠倒霉了！居然和她一起坐。”說完還朝胡暖擠眉弄眼的笑。

　　胡暖氣急，忿忿的回嘴：“那有本事你來替我坐啊！”

　　那女生立馬縮了回去：“那還是算了吧，畢竟是你抽到和她坐的又不是我抽到的。”

　　聽了這段對話，陸萌只是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自己的“新同桌”。既沒有表現出羞惱，也沒有因為被侮辱而落淚，就只是不冷不淡的瞥了那么一眼，又收回目光做自己的事。

　　講臺上的班長終于開始維護秩序，拍著桌子大聲吼著安靜，然后重新讀被打斷的排號。

　　不過這些陸萌都不再管了。她現在只想把書包里藏著的那把刀拿出來，往自己手腕上狠狠地劃一下，最好劃出猩紅的血，讓血珠像透亮的紅瑪瑙一樣掛在手腕上。只有這樣，她才可以舒服一點。

　　可是除了不舒服，陸萌卻并沒有感到難過。已經習慣了不是么？

　　既然不合適，那就換了吧。不適合的東西，就算再怎么優秀，那也不是屬于自己的。

　　等下課之后可以找班主任調換一下座位，就說是我不想和不太熟的同學一起坐，不舒服，班主任知道我的情況，會同意的。至于新同桌……看誰愿意吧。實在不行，就說我想一個人坐好了。陸萌淡淡的想。

　　她暫時的新同桌縱使再怎么不滿，也只好聽從安排換了座位。但把桌椅擺好后，趁著還沒上課，胡暖到處找人和自己換座位。

　　可是陸萌是誰啊？討厭鬼，全班第一不喜歡的人，最不受歡迎最令人厭惡的人。

　　胡暖沒有找到人和自己換座位，便只好和小姐妹們訴訴苦。

　　陸萌抬腕看了看手表，還有五分鐘上課。耳邊隱隱約約傳來諸如“就她？惡心……”“倒霉死了和她……”“嫌棄……”之類的句子。

　　陸萌頓了頓筆，惡心？呵，在背后說別人壞話的人可真有臉說別人惡心，也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惡心。

　　本來因為胡暖成績帶來的好感瞬間因為她的人品直線下降。陸萌雖然知道自己被大家嫌棄，但她自己也是有傲骨的，只不過因為禮儀教養克制住了而已。不過既然新同桌不給面子，她也沒必要顧及什么了。

　　上課了，胡暖不情不愿的回到座位，把兩人桌子之間的距離拉開到了十厘米以上。

　　四十分鐘過后，下課了。

　　胡暖立馬離開了座位，再回來時，倨傲地對陸萌說：“我和雅雅的同桌商量好了，你和雅雅換個座位，反正你本來也是要和他一起坐的。”

　　陸萌應了聲“哦”，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反正互相嫌棄，她不提，自己也是要換的，不如順水推舟。不到兩分鐘，陸萌就收拾好了東西走人，換完座位后就回了宿舍。

　　陸萌死亡前第三十六個小時。

　　英語課上老師要求進行小組討論，共同回答問題。

　　各組迅速聚集在一起，陸萌所在的小組也不例外。但他們不約而同的在圍成圈時，將陸萌兩旁空出一片地方。陸萌掃視了一圈，不動聲色的把周圍人的反應收進眼中，隨后她低了低眼皮，專心看課本。

　　組里一共六個人，三男三女。三個男生成績都不好，也不會回答問題，重任重任只能落在了三個女生肩上，包括陸萌。

　　陸萌看著領頭的女生一邊糾結一邊給她安排任務，心里只想笑。面上仍無所謂的應答：“行，沒事，我來。”

　　就算再怎么討厭，不想讓她上場，因為她優秀的答題能力也不得不讓她來回答問題，多么棒啊。

　　多么——諷刺啊。

　　陸萌趁他們不注意自己，悄悄低下頭彎了彎嘴角。

　　從側面看過去，陸萌的笑容詭異又恐怖，就像一個前來索命的女鬼。可惜了，大家都在熱火朝天的討論，沒有人看到。

　　陸萌死亡前第三十三個小時。

　　中午，陸萌洗了個澡，心情愉悅的把衣服洗了以后掛了起來。看似隨意的動作，但陸萌的衣服卻和其他人的衣服隔離起來，偏占一隅。陸萌抬頭看了看自己滴水的衣服，伸手接住了幾滴水珠揉碎在掌心里，黏黏糊糊的感覺像血粘在手上，陸萌細心感受，瞇了瞇眼甜甜的笑了，心情更加愉悅。

　　余光看到有人在靠近，陸萌收了笑，變回了那個有點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又有點懦弱的女學生。

　　來人是歌詞宿舍的，不巧，正好是陸萌那只做了四十分鐘的同桌——胡暖。胡暖看見陸萌，嫌惡的撇了撇嘴，回了宿舍。陸萌等她回了宿舍，又笑了起來表情像看到了什么自作聰明的東西。

　　“哎呀，跳梁小丑般的把戲呢……不過既然你們送了我禮物，那我也送你們一份大禮吧？送什么好呢……不如……一條人命，千夫所指，輿論纏身？這可真是好極了！”陸萌拍了拍手，整理了一下，回宿舍午休了。

　　陸萌死亡前第十五個小時。

　　早上睡眼朦朧的起了床，陸萌還有點迷迷糊糊的。不過當冷水拍上臉的那一刻，陸萌便徹徹底底清醒過來。東方升起的太陽照在不銹鋼的防盜窗上，強烈的白光晃得人眼睛疼。

　　陸萌整理好東西，透過陽臺看了一眼那輪紅日。

　　最后一次了。

　　今晚過后，就什么是都沒有了。也許就這么一次，她就再也沒有機會再感受到陽光灑在身上時暖融融的觸覺了。

　　她將終年禁錮于陰冷，但她不后悔。

　　陸萌死亡前第五個小時。

　　周末放學，陸萌和堂姐一起乘坐公交車回家。公交車很擁擠，陸萌一邊忍受著難堪的氣味，一邊勸自己沒事，沒事，再忍忍，沒有下一次了。

　　陸萌死亡前第四個小時。

　　社交設備上的朋友一如既往的歡樂，天南地北的到處扯，陸萌也加入進去，陪著他們聊天。偶爾還是會冷場，然后又有人暖場。陸萌看了看，又有一個新話題跳了出來，她沒有再加入，而是笑了笑退出設備，點開還未追完的那部小說繼續觀看，一如往常。

　　陸萌死亡前第三個小時。

　　陸萌的閱讀速度很快，沒追完的小說很快就看完了。年邁的奶奶叫她去吃飯，陸萌應了聲好，安安靜靜的吃完晚飯，告知奶奶后回家洗澡，表現得什么異樣都沒有。

　　陸萌死亡前第二個小時。

　　頭發濕黏黏的沾在皮膚上很不舒服，陸萌一邊吹頭發一邊寫作業。作業不多，很快就寫完了。陸萌想了想，拿出自己的筆記本，提筆寫了兩句話。寫完后，她起身離開。

　　陸萌死亡前最后一個小時。

　　陸萌把家里收拾了一遍，找來了一尺白綾，一方矮腳小凳，踩在凳子上把白綾懸在門口。她跳下凳子，打開了手機里的音樂軟件，挑了幾首自己喜歡的音樂開了一個歌單循環播放，還順手打開了定時。

　　陸萌死亡前一分鐘。

　　聽說人在死前，眼前會浮現出這一生最美好的回憶。可陸萌沒有看到什么特別的場景，只看到自己的一生走馬觀花般劃過。

　　最后，陸萌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也算是湊巧吧，她打算推門出去，門外正好傳來交談聲。

　　“欸，你們為什么不和你們班那個……那個誰，哦！那個陸萌玩啊？她看起來好可憐。”

　　……

　　風刮得越來越猛了，窗玻璃冒著粉身碎骨的危險迎合著風，發出巨大的聲響試圖喚醒不小心睡著了的女孩。

　　也許是窗玻璃隔音能力太好了吧，屋里還是一片靜悄悄的，連呼吸聲都聽不到。沉睡的女孩再也叫不醒了。

　　桌面上攤開的筆記本里只有兩句毫無聯系的話，它現在還是個秘密，但終有一天，它會大白于天下。

　　九點的鐘聲準時響起。

　　“當——”

　　“當——”

　　“當——”

　　……

　　整整九聲。

　　洪厚而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