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幾日,丞相的病愈發嚴重,臥床不起。
那日,我正與子房對弈,小廝進屋傳話,說丞相喚子房過去。子房出去后許久未見其返,我一人甚是無聊,便出門向丞相屋去。
房門緊閉,屋內傳來丞相同子房的說話聲。丞相的聲音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我欲先行離開,只聽得丞相一句“至于霏兒”,便駐足,隔著窗欞側耳傾聽。
“你定好奇我當初為何收留她吧。”
“父親曾說過,霏兒之父與您是摯交。”
“不僅因此。當年,大王擴建宮室之時,國庫吃緊,又逢用兵之際,隨意調用軍費實有不妥。我起初亦是反對,而心中有所顧慮,沒有向大王直言。進退兩難之際,時任將作少府公孫先生,也就是霏兒的父親,來府上見我,我倆意見不謀而合。他見我有所顧慮,提出愿意替我向大王進言。
“‘為臣者,盡忠職守。君有過,臣應面指之,直言不諱;視而不見,化小
“‘可違逆大王的后果不堪設想。’過為大錯,此則臣之過矣。承蒙丞相知遇舉薦之恩,得以至此,趁機恰可報答丞相。惟家中小女年紀尚小,若在下他日有所不測,還望丞相多多照顧。’
“果不其然,大王聞之盛怒。”轉而對子房道,“嗚呼,公孫先生以其命為注哉!雖大王未株連其家人,然公孫家往日盛景隨之蕩然無存矣。此吾張家欠其一人情也。”
當真相展現在人們面前時,總是那樣火熱而發燙,耀眼得甚至會灼傷眼睛。
如晴空霹靂,驚雷乍響。我在窗外聽著,淚水已無聲息地滑落眼眶。我捂著唇,再也忍不住真相昭然若揭時的疼痛,轉身逃離,奪門而出。
我拼命飛奔著,試以此發泄。發絲在風中飛蕩,淚珠停留在風里。再也跑不動了,在一棵樹下停下腳步,倚著樹,淚流如注。
為什么?為什么真相如此?為什么丞相眼見大王處死自己的摯友卻袖手旁觀,見死不救?難道一直以來我都恨錯了人?“不,不是的,是那個昏君,他才是罪魁禍首!”我盡可能地勸服自己。
“你可讓我好找。”
我顧首而望,是子房,正朝我這兒過來。陽光靜靜地灑在他肩上。他微微一笑,眼神里帶著寵溺。
“方才父親同我說話,你都聽見了。”
我抽泣著,未作應答。
他停一停,近前一步,輕拭我眼角珠淚,再道:“霏兒前幾日在簾后的那席話,令良備受觸動。與平民百姓不同,我們出身高貴,也就負有更多責任,同樣也要承擔更大的使命。”他扶住我的肩,眼神真誠,“我也曾迷失過,但人終要學會告別過去,畢竟長途漫漫,安能為過往束縛了雙腳。”我低頭哭泣,淚水濺落,碎成星點。他將我的頭抵在他肩上,一手將我抱住。
“哭出來,會好些。”
那一次,是我離開老宅后,第一次哭得如此痛快。
心中如泉涌般蓬勃而出的情緒,隨著嗚咽聲和淚水,漸漸平復。哭夠了,我直起身,子房輕柔地拂去我臉上的淚水,輕聲道:“隨我回去吧,父親大人知你離莊,便命我務必尋到你。他現在莊上等你,莫要讓他等急了。”
我不知道命運要把我引往何方,面對一次又次的打擊,我只能告訴自己,要堅強。張丞相自稱對我們家有虧欠,危難之時施以援手,收留我,視我如己出,我又怎能辜負他老人家一片好意?遂與子房歸。
陽光散落于枝頭,春意暖人,樹梢亦已冒出嫩芽。
好久沒練劍了,趁著這個春風暖意的午后,練上一練。
余光掃過,見一青年靜立于屋檐之下,略勾嘴角,衣襟在微風中悠然飄搖,超凡脫俗,宛若天仙。
陽光落在劍刃上,反射出耀眼光芒。嗖嗖幾聲,數道金光閃過。
猶如怪力亂神,心中怨氣莫名而生,隨著一招一式,化為殺氣暗涌。我緊皺眉頭,手中的劍已然失控,徑直向檐下之人刺去。
不要——
那二字,似發自內心的呼喊。
猛然停住,劍頭已直指那青年咽喉。而青年不知何時已平復了嘴角,緊鎖眉頭。
時間好似停滯在了那一刻。四目對視良久。
我收劍于背后,劃出一道銀光,嘴角綻開笑意,喚他字。一瞬之間,將周身殺氣盡數抹去。
“霏兒的劍術真是出神入化。”青年蹙眉未開。
“很久沒練了,閑來無事,便活動活動筋骨。”我微笑著地回完便欲離開。
“良方才覺察到滿滿殺氣,霏兒妹妹可有覺得?”
我怔在那兒,不知如何接話。
“霏兒,”他目不轉睛的盯著我,一本正經,“你,還是沒能放下嗎?”
我近前走到他身側,道:“子房,你們張家于我有恩,霏兒絕非忘恩負義之徒。”頓一頓,壓低聲音,又道:“我不會殺你……”說完,便默然從他身邊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