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知是哪個漢家女子這么有福？”蘇漸問道。

　　“倒不是漢家女，”阮天擇笑道，“就是住在紅溪村的紅晶族長義女，紅焰女。”

　　“紅晶族？”蘇漸訝異道，“難道阮大人竟要娶一異族女子？”

　　“這有何不可？”阮天擇看著他道，“既在我華夏轄內(nèi)，我等自該一視同仁，不須有種族成見。”

　　“大人所言甚是。”蘇漸表達(dá)了歉意，不過心中卻道：

　　一次不誠信，終生難相信；別看你嘴上說得多好聽，看來這嫁娶紅焰女之事，背后定有蹊蹺。

　　心中懷疑，蘇漸嘴上卻道：“果然是喜事啊，在下恭喜大人了！”

　　“好說好說。”阮天擇喜氣洋洋地?fù)]揮手道，“所以，要請?zhí)K老弟幫忙的，就是這件事啊。”

　　“嗯？”蘇漸訝道，“這事我還能幫上什么忙？”

　　“當(dāng)然能幫上了！”阮天擇道，“我現(xiàn)在正缺個有分量的人物當(dāng)媒人，去幫我提親。我想來想去，營中大多粗鄙之輩，無論誰都不及蘇觀察您半分。”

　　“呃！”蘇漸聞言，一時愣住。

　　他到這時才終于弄清了阮天擇的意圖：原來，阮天擇是要自己去當(dāng)“媒人”！

　　其實這事兒如果放在后世，根本沒什么；媒人嘛，這不很正常嗎？但在當(dāng)時，阮天擇這請求，可謂無禮之極。

　　其時有“三姑六婆”之說，那“媒婆”正位列六婆，屬于社會中極卑賤、極不入流的人物。

　　所以現(xiàn)在阮天擇讓蘇漸去當(dāng)媒人提親，雖然并不是說他就是“媒婆”，但對蘇漸這樣現(xiàn)在有頭有臉的男子而言，還是十分冒犯失禮的。

　　“原來在這里等著我！”蘇漸這時候便全明白了。

　　原來，這阮天擇果然沒有咽下那口氣，現(xiàn)在便通過這種方式，對自己進(jìn)行變相的羞辱。

　　但玉面狐就是玉面狐。他這羞辱，雖然極其明顯，但披著喜事的外衣，還讓蘇漸沒法發(fā)作。

　　想通這節(jié)，蘇漸暗惱之余，卻也在心中冷笑：

　　“想羞辱我？你也不去打聽打聽！”

　　“我蘇漸雖然出身卑微，沒什么勢力，但羞辱我的人，大都下場不太好看。你就不怕我把你這門如意婚事給攪黃了？”

　　心中惱怒，但他表面卻不動聲色，只是說道：“阮大人，其實你對蘇某高看了。我不過是一雜役出身的玄武衛(wèi)，怎么算得上分量重？要不大人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蘇老弟你說的這是哪里話？”阮天擇一副假意生氣的樣子，“哪見有人自謙成這樣的？蘇老弟，過了過了！”

　　此后他又軟硬兼施，極力勸說。

　　見他如此，蘇漸倒也不好當(dāng)場翻臉，畢竟這是人家的好事。

　　從這點想，蘇漸便覺得這阮天擇還真的無愧“玉面狐”之名：

　　如果他拒絕，按當(dāng)時的官場規(guī)矩，就算犯上；

　　哪怕就從私人事務(wù)上講，按當(dāng)時淳樸的風(fēng)氣，也不好這樣壞人家的終生好事；往嚴(yán)重里說，拒絕了的話，就算給阮天擇的婚事蒙上陰影，帶來不吉利的兆頭，萬一今后有個三長兩短，一輩子都會怪罪你。

　　看起來這有些胡攪蠻纏，但在當(dāng)時的環(huán)境里，可都算眾口一詞的輿論真理。

　　想到此節(jié)，蘇漸心中暗罵阮天擇狡猾之余，便也決定接下了。

　　當(dāng)然作為樂觀之人，他也在心中安慰自己：“罷了，本來也想去探聽一下紅晶族虛實，這一來倒是個好機(jī)會。畢竟是替阮天擇自己說親，那如果我有什么動作，他的人就不好如何干涉了。”

　　想通這一點，他再無猶豫，便沖阮天擇拱手笑道：“既然總管厚愛，在下也就不謙遜了。我就幫大人往紅溪村一行，定為大人玉成此事。”

　　“甚好甚好！哈哈哈！”見他答應(yīng)，阮天擇心情大好，竟很突兀地放聲大笑起來。

　　別人不知道，他自己心里卻很清楚，幾天前炎風(fēng)原之事，他是被這姓蘇的給擺了一道；現(xiàn)在他見蘇漸對自己帶有羞辱性質(zhì)的請求，無法拒絕，勉強(qiáng)答應(yīng)，便覺得這幾天郁積于胸的悶氣，好像都一掃而光了。

　　對他這樣的心思，蘇漸心知肚明。

　　心中不快之際，他隨口問道：“對了，敢問大人，在下對那紅晶族雖然知之不詳，卻也知道，他們風(fēng)俗古怪，特別是一般不和外人通婚的，不知大人怎么能做成此事？難道是……”

　　“你覺得我是用權(quán)勢壓他們？”阮天擇一副洞察蘇漸心思的模樣，撫須傲然道，“非也非也。我阮天擇一向雅量高致，怎么會做出這等恃強(qiáng)凌弱之事？”

　　“實是紅晶族長赤陽，最近不知怎地身染怪病，藥石罔效，正巧我有良方可治。這不，最近幾劑藥下去，這看似是絕癥的病卻大有好轉(zhuǎn)。”

　　“因此那族長之女紅焰女，感念我援手之情，正巧我也對她動心，如此才成就一段好事。”

　　“哎呀！原來其中還有這么一個佳話！”蘇漸故作驚奇地大叫道。

　　“哈哈，當(dāng)然當(dāng)然！”阮天擇大笑不已，心情十分愉快。

　　看著趾高氣昂、得意洋洋的大總管，蘇漸這時心中卻道：“原本隨口一問，卻問出些可疑。雖然還不知道是什么，但此事背后如果沒人搗鬼，我不信！”

　　這一來，就更讓他堅定要往紅晶族一行。

　　當(dāng)蘇漸帶著阮天擇的禮物，率幾個從人前往紅溪村時，卻沒有帶亞颯和唐求同行。

　　這倒不是有其他什么緣故，而是他們玄武衛(wèi)中的規(guī)則：前往生死叵測之地時，同一團(tuán)體的幾個頭目，絕不可同時行動，以免遭遇不測時被一網(wǎng)打盡。

　　并且，此時的丹丘城雖然表面平靜，但暗地里卻暗流涌動，必須留人在后方坐鎮(zhèn)。

　　說起蘇漸此行前去的紅溪村，正位于紅焰晶海的偏西方。

　　紅焰晶海的整個地勢，東方炎風(fēng)原、南方云浮山脈高，北方、西方的平原低。

　　于是千萬年來，晶海之水無數(shù)次漫溢，在地勢相對最低的海西平原上，沖刷出無數(shù)天然的溝渠，最終形成現(xiàn)在千條萬縷的小溪。

　　紅溪村正坐落在晶海西畔這千百條溪流溝渠上，正可謂“千溪之地”。

　　當(dāng)蘇漸趕到紅溪村時，正是午后。

　　他遠(yuǎn)遠(yuǎn)地便看見，無數(shù)帶著淡紅光彩的溪流，縱橫交錯，支脈蔓延，簡直如同一棵大榕樹蔓延的須根，場面頗為壯麗。

　　紅溪村造型奇特的古樸茅屋，便見縫插針地建在溪流之間的沙地上；它們每個屋頂都呈尖尖的三角形狀，最底下一層都用石柱、木頭支撐起來，形成一樓的架空層。

　　蘇漸見聞頗廣，一看屋頂?shù)男螤睿阒说囟嘤辏忭斎切伪阌谟晁飨拢灰豢吹讓蛹芸盏牡跄_樓式樣，便知這紅焰晶海的湖水很可能經(jīng)常泛濫。

　　而其他各種奇特的裝飾，便無疑是因為紅晶族是上古晶靈時代的遺族，即使經(jīng)歷這么多代變遷，還是帶有上古時神秘古老的特征。

　　不過蘇漸這份縱覽村景的悠閑，很快就沒了；當(dāng)他走近紅溪村的村口時，正看見村口的大路上，竟然在光天化日下熊熊燃燒著一片火海！

　　剛開始他還以為自己眼花，覺得是不是把紅艷艷的溪水，再加上日頭的反光，當(dāng)成了火海火焰；但當(dāng)他再走近一點，便確認(rèn)自己并沒有看錯：那村口的大路上，真地是燃燒著一片火海！

　　而且雖然那火焰并不高，但順著大路延展，前后幾乎有四五十步長。

　　更要命的是，那片火海如有靈性，當(dāng)他們這群人靠近時，本來幾寸高的小火苗突然“轟”的一聲崩騰而起，竄起幾乎半丈高！

　　看到這情景，要想從這條大路進(jìn)村，真的只有飛過去了。

　　當(dāng)然，蘇漸也不是不可以帶人繞遠(yuǎn)路，從周邊溪流群中，蹚水跋涉繞遠(yuǎn)進(jìn)村。

　　這念頭，蘇漸不是沒有過；但當(dāng)他看清火海后那群面帶嘲諷的紅晶族人時，便知道，眼前這條火焰之路，是他唯一的選擇。

　　雖說他跟阮天擇不對付，今天這趟差也帶有羞辱性質(zhì)，但如果他不接下差事，什么都不用說；但現(xiàn)在接下了，此刻他面對異族人時，代表的就不僅僅是他蘇漸自己，而是整個丹丘城、甚至整個華夏國的臉面了。

　　所以，縱使火海當(dāng)前，他不能退！

　　這時他看看身后，發(fā)現(xiàn)阮天擇派來抬禮物的行營隨從，已經(jīng)一個個嚇得臉色煞白。

　　“哈哈！”蘇漸忽的放聲大笑，用一種輕松的語氣說道，“沒想到第一次來紅溪村頭，竟然發(fā)現(xiàn)這里失火了！”

　　聽得此言，對面那些虎視眈眈的紅晶族人，神色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雖然碰到火災(zāi)，但村還是要進(jìn)的。”蘇漸轉(zhuǎn)過頭，跟那些隨從說道，“一會兒，跟緊了，保證你們無事。”

　　聽他此言，隨從們只得點點頭，畢竟現(xiàn)在也只能選擇相信他了。

　　跟他們交代好后，原本臉帶戲謔的少年，卻忽然神情一肅；今日他穿的是素白色的寬袍大袖，這時便見他袍袖向前一揮，也不知怎么，便有一股狂風(fēng)憑空生發(fā)，如一條風(fēng)龍一樣，狂暴無比地朝火海中呼嘯撲去！

　　“狂風(fēng)襲”，如果有識貨之人在場，就會發(fā)現(xiàn)少年此時隨手生發(fā)的，正是風(fēng)系的中級法術(shù)。

　　雖說蘇漸擅長火靈法技，但作為靈鷲學(xué)院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其他各系法術(shù)肯定都有涉獵；所以眼下他打出這道狂風(fēng)襲來，沒什么值得奇怪的。

　　但看到這狂風(fēng)卷地的狂風(fēng)，朝火海席卷而去，蘇漸身后這些行營隨從們，卻個個目瞪口呆了！

　　“哎呀！”他們心中叫苦不迭道，“果然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這小蘇大人怎么還嫌火海不夠旺？在這兒煽風(fēng)點火吶？是嫌我們過會兒燒得不透嗎？”

　　這時候那些紅晶族人也是一樣的想法，都不知道蘇漸葫蘆里究竟賣得什么藥。

　　所以這時候，就看出有文化的重要性來。

　　對一般人來說，都知道風(fēng)助火勢；但蘇漸在靈鷲學(xué)院中深造三年之久，哪會這樣膚淺？

　　于是，眼看狂風(fēng)如龍，沖入火海，頓時火海這一路的空氣，被迅猛過境的狂風(fēng)抽空，火焰再難燒著；再加上狂風(fēng)本身向外排斥火焰，于是蘇漸這一招出手后，馬上在行營隨從和紅晶族人眼中造成一種奇景：

　　原本氣勢洶洶的火海，竟被少年隨手發(fā)出的這一狂風(fēng)龍卷，硬生生地在火海中辟出一條無火之路！

　　“跟我來！”這時候蘇漸一聲大喝，搶先便朝這條無火之路中走去；與此同時，他袍袖不斷揮舞，保證自己前后過境時，不斷有狂風(fēng)襲卷。

　　見得如此，那些行營隨從又驚又喜，趕忙抬起禮物，一溜小跑著跟在蘇漸后面，就這樣很快地通過了刁難他們的火海。

　　見他們竟以這種方式通過刁難，那些紅晶族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本來他們還以為，對方會不會繞路，或者跟他們請求滅火。

　　經(jīng)歷此事，那些本來氣勢洶洶的紅晶族人，就有些沮喪。

　　“請問哪位是主事之人？”蘇漸拱手問道。

　　“我是。”出乎他意料，一個也就十四五歲的紅晶族少年，挺身而出，站在蘇漸的面前。

　　“你？”蘇漸看著他，有些驚愕。

　　這倒不是說蘇漸看不起小少年，畢竟他自己也沒多大，但是在這種場合，對方只派這么個小小年紀(jì)之人來迎接，就非常不合適。

　　如果說剛才的火海，只是讓蘇漸覺得有點古怪，但畢竟還能理解成，這是不是紅晶族古老的規(guī)矩。但到這時，看見這位自稱“乙六”的少年主事人出來，蘇漸就覺得事情很不對勁。

　　“按阮天擇的說法，他娶這位紅焰女，不應(yīng)該是情投意合、兩廂情愿嗎？”蘇漸疑惑地想道。

　　接下來的一件事，再次坐實了他這種疑惑。

　　“大人，”那小乙六嫩生生地說道，“請大人隨我先去村中客房休息，族長、紅焰姐姐他們今日有要緊事，只能過兩天再見你。”

　　“呃！”聽了他這句話，蘇漸馬上明白，自己已經(jīng)吃了一個變相的閉門羹。

　　不得不說，雖然蘇漸心理素質(zhì)很好，但遇到這樣的結(jié)果，也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