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物最近刻意與我遠離。
哪怕是輪值,由我負責帶隊,晴物也會刻意與人替換。
為此,我曾找過他。
他卻任憑我抱怨,一言不發。
無法得到兒子的信任是一件非常令人難過的事情。
尤其是在這片茫茫大雪中的邊關。
親情的冷淡使人倍感心寒。
相反的,陰冬總是和我一些暖心的話,讓我感到些許慰藉。
時間一晃,又到了年尾。
晴物生日將至。
我想請他回家吃飯,剛到了獵人營太,就被告知晴物特批了出關許可,人已去了北海之濱。
當年,我第一次與壞丫頭相遇就是在北海之上。
那時我還只是一個第二諦境的小修士,而壞丫頭卻已經立足第四諦境,即將成就的長生。
它吞噬人族壞了規矩,最終被我捅破了逆鱗,得我一粒丹藥保住了性命,百年后偽裝成黑龍,與我生下一子,便是晴物。
我心中有氣,欲出關尋晴物,卻在關口遇到了孟師兄。
孟師兄告訴我,晴物是去憑吊自己的母親,與他同行是剛剛回來的曾師兄,要我不必擔心。
聽到是曾師兄幫忙,我心中又愧疚幾分,心想這幾年若非曾師兄幫助,不知晴物又要闖下多少大禍。
便立在關口,等著兩人回來。
陰冬得知此事后,出來尋我,見我不肯離開,便在雪地里生了一團火,叫守關的獵人圍坐在火堆旁,送來好酒好肉,陪我過年。
半點兒不顧來自北方的寒風。
斗轉星移,月隱日升。
北方的地平線,我看到一人正扶著另一人緩慢地向這里走來。
當我迫不及待,起身向前趕去。
我看到了,滿身是血的曾師兄扶著斷臂的晴物停在我的面前。
失去左手的晴物,興奮地對我說道:“父親,我殺了它,我殺了那頭該死的雪蟲王,曾師伯親眼看到的,雪蟲王倒在地上化為一攤膿血,我為成師伯報仇了!”
我看向曾師兄身上的傷口和沉默不語的模樣,知道他們一定遇到了極為殘烈,甚至可能是可怕的事情,又見晴物斷臂處附著雪蟲獨有的寄生粘液,正要為他清理傷口,而后用我自己的長生血肉為他重塑手臂。
曾師兄見我要觸碰晴物傷口,而晴物并不阻止,一臉驚懼,一掌將晴物推倒在地,更將我護在身后,對著晴物大聲呵斥道:“孽畜,你連自己的父親都想吃掉嗎?”
曾師兄這一掌下手極重,看似輕柔,實則暗含天理一脈的冷月劍意,有滅殺生意之功,尋常諦境必死無疑,哪怕是生命力強大龍族也必不能行動。
然而晴物中這一掌,卻只是后退數步,留在他身上的月華竟如同玻璃上的霧氣,輕輕一擦,便立刻散去。
隨即,那斷臂出竟然生出一張血盆大口,進而鉆出一顆猙獰的龍頭,奇怪的是那并非是白龍之首,而是鬼龍之首。
更離奇的是晴物的右肩生出一只獸頭,與我曾經狩獵的九頭王獸一般無二,左邊則生出一只雪白的蟲首,正是當年險些將我曾師兄吞噬的雪蟲王。
獸軀成形,強悍魔能沖擊而至,被曾師兄一掌擋下。
我看著晴物在狂笑中逐漸化作詭異的魔物,不禁認為自身置于噩夢,不住后退,只想趕快從這古怪的世界逃離出去。
在獸頭生成之時,晴物的人頭卻在迅速老化,滿含淚水地向我說道:“爹,您不認得我了嗎?我是晴物,您最心愛的兒子。”
曾經,晴物是一條只喝雨水的潔白小龍,曾經,晴物的美貌令天下女子動容,但現在的晴物,丑陋得卻讓我感到恐懼,感到陌生。
我看向身前的曾師兄,質問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曾師兄本就有傷在身,發出一掌已是全力,方才晴物變身時,又攔住魔能,此刻被我質問,竟被激得吐血。
“此乃饕餮吞天之法,是太古血脈之力的秘術,母親留給我的神通,莫要難為曾師伯了,他老人家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被我利用罷了,今晚我叫曾師伯偷襲雪蟲王也是為了吃掉那頭異獸,積攢我體內的獸元,原本還需要數月才能消化,誰想竟被師伯打得形體崩潰,走火入魔。”
晴物的人頭變得越發蒼老,獸頭則越發健壯,顯然這是人性即將磨滅之兆。
我怒斥道:“為什么這么做?”
晴物說道:“還記得,您問過我,圣人都告訴了我什么嗎?今天我就告訴你,這是我的命數,不可更改,世上萬物皆是對應而生,我將化為一頭甘愿被斬的邪魔,成就一口無堅不摧的神劍。”
說罷,晴物的人頭完全消散在極速膨脹的獸軀之中,兩只碩大的魔翼生在背后,三顆徹底成型的獸頭長在正上方。
我尚未出手,感受到強大魔能的孟師兄已然出關,以圣傳一脈的清輝劍光掃向晴物軀體,將之一分為七。
古怪的是,分離的肉體,竟然各自成形,向北方的七個方向逃竄。
孟師兄大驚失色,向關內高手吼道:“此獸雖未長生,卻已不死,若給其百年修養,必成大禍!長生境高手隨我出關!”
說罷,孟師兄化作一道白光追向雪蟲頭顱的方向,關內又有六道光影追出,分向六方。
我沒有追出去,而是看向業山,仿佛能感受到來自業山的視線一般,質問道:“晴物說的是真的嗎?”
沒有人回答我。
空蕩蕩的雪原,只有陰冬站在我身旁,抓著我的右手不住灌注熱能,挽回我的體溫。
待日頭落下,孟師兄與其他時間長生分別歸來,只有一位姓展的散修長生不曾回歸。
相互交換情報,我這才知道,晴物這幾具分身已然不遜色尋常長生,殺他分身的長生皆用了一身本事。
也只有孟師兄這樣半只腳邁進鎮山河的大能,才能殺他殺得如此輕易。因而,只能由孟師兄主動去尋那展姓長生。
孟師兄歸來后,只說沒有找到,不曾問我晴物諸事,也不曾怪我管教晴物不利。他仿佛早就知道這背后已然有超然的力量插手。
哪怕是他也能盡人事聽天命。
到大年初三,那展姓長生的命牌突然破碎,眾人這才知道他已遭遇不測。
除了陰冬和曾師兄,所有人看我都目光怪異,因為他們知道,那離奇的怪物是我的兒子。
就在初四那天,我決定私自出關去尋晴物,一封來自業山的法旨將我束縛,送回業山,聽候審判。
理由是律山的持典人已正式收無憂為徒,需要我這個祖父前去觀禮。
但自從回到業山,我就被囚禁在慎獨一脈的主峰,再未見過知禮和無憂,除了師傅以及千里迢迢前來尋我的陰冬,也只有烏鴉給我送了幾封報平安的信。
“這就是道理嗎?拳頭大就能把泥人捏成自己想要的模樣,哪怕是最講規矩的業山也可以不講規矩?”
我委屈地看著師尊,又看向業山頂峰的獨照亭,卻發現路師叔正在天上看我。
師傅揉了揉我稀疏的白發,就好像我還是二十歲時的魯莽青年一樣,嘆氣告訴我。
“是的,這就是業山的道理。”